既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墨澜也就暂时按兵不动。他在最开始发现有人在跟踪他的时候,曾经想出其不意、先去找出跟踪者。但是跟踪者远比他想像得要机敏得多,江湖经验似也比墨澜丰富。
察觉到墨澜想要找出他的痕迹,那段时间跟踪者的气息都变得若远若近,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察觉不到对方存在。如果是一个不敏感的人来看,几乎要以为并没有人在跟踪,只是凑巧走到同一段路上的路人而已。
但墨澜却能确认,对方绝对是冲他来的,而且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只是对方目的不明,墨澜又无法把对方找出来,于是只能让对方跟着。
几天下来,墨澜也确认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个人,这人也不是整天整天都跟在他后边,有时候跟踪者的气息也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他。依旧是一副根本不怕墨澜察觉他的存在、但是绝不让墨澜找到他的状态,而且甚有恒心,竟然如此跟着他有二十多天。
既然如此,墨澜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最多就是日常饮食坐卧多加些小心。摆正心态之后,墨澜反而将之当成一种锻炼、一种特殊的经历。在他从长辈和好友那里听来的江湖经历中,这种被人尾随跟踪的情况,倒是很常发生。
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会被跟踪太久,而且跟踪者绝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
墨澜江湖经验为零,但难得的生来性格就稳重。虽然跟踪者暂时没有表露恶意,却也可以判断对方绝对不是善意。如果是善意,大可不必如此藏头缩尾;而如果不怀好意,对方如此持久且嚣张的跟踪,只能说明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原因。
所以,墨澜在不露声色的同时,却将警惕提到十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墨澜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像个江湖中漂泊的旅客,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开始频繁在他身边发生。
比如说,在市镇上的街边摊用餐时,边上一个老人突然昏厥,伸手一探甚至断了呼吸。老人的家属惊慌失措,以为老人是急病下世,当即哭得天昏地暗。
正在旁边的墨澜因为曾跟着小师父学过医术,上前帮助诊脉,发现老人只是气脉堵塞引起尸厥症。而且症状很险,若非有墨澜在旁边,老人可能就因为耽误治疗而真的去世。
幸亏墨澜外出是带的包裹不大,但是一应应急的针簿药物都是备齐的,立即给老人一剂银针按照穴道扎下去,本来呼吸断绝的老人立时就恢复了呼吸。再现调了一剂汤药煎好送服,不过半天时间,老人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收获了一众围观群众“小神医”、“小少侠”、“小神仙”之类的赞美称呼,墨澜不以为傲,反而十分谦虚。帮助别人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却是他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做的。他最骄傲的身份,就是他是当世七侠的传承者。他传承的不是身份,而是侠义、是正气、是帮助他人的精神。
因此,确认老人完全复原之后,墨澜在一片赞誉声中寻了个机会悄然离开,继续自己的旅程。
继续北行,会发现风土人情逐渐不同。越往北,民风越是豪迈,而江湖客也相应地更多了,在寻常集市上都能看见挂刀佩剑者穿行人群之中。墨澜混在其中,现在一点都不显眼了。自他下山之后,长虹剑从未出鞘。
墨澜虽然把长虹挂在腰间、而且常常手握剑柄,但剑却是装在剑套里的。一层布套遮住了长虹剑传奇的外表,让墨澜也得以大隐于人群之中,间接杜绝了很多麻烦。然而只要长虹剑在身边,墨澜就无限安心。
出了这座市镇,要赶往下一个城市,中间又是一片大山。墨澜信步悠然,在这座偏北方的城市里住了两天后,准备好入山的饮食,趁着傍晚出了城镇。
却在荒山野岭里凑巧碰到一场决斗。墨澜十五岁的生命中,从能够握剑开始,也经常和长辈、同伴们进行剑上较量。他的好友们各有专长,但毕竟都是七剑传人,于剑一道不说能再无敌手,至少也要笑傲江湖。
墨澜天赋出众,而且几乎是天生和长虹契合。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双亲遗传给他的天赋,他的爹亲自不用说,从长辈们偶尔的三言两语透露,他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也是个剑上奇才。
到现在,除了对上沐晓晴他败多胜少、和贺明欢基本持平外,其他七剑传人几乎在剑术上都逊他一筹。
和长辈们、伙伴们的对战也是货真价实,但是除了那固定的几个人外,墨澜确实没有和其他人比试过剑法。因此偶然发现这场隐在山间的对决后,墨澜一时移不开步子了。
不过,虽然以前没有到过江湖,他也是知道一些江湖规矩的。有些人对决时并不欢迎其他人旁观,避免有偷师之嫌。不问而偷学他人武艺者,在江湖上是遭人唾弃的,墨澜虽然并无偷师之心,却也有点怕落个偷师之名。
然而踟蹰片刻,墨澜决定还是留在远处看一看这场真正的江湖决斗。至于被人发现会不会坏了名声的问题,墨澜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相信自己的轻功。
他练的轻功不是纪家家传的“踏雪寻梅”,而是陆氏的“灵犀点照”。以传他轻功的三师父的性格来看,若是他现在在自己身边,估计会第一个鼓动自己用轻功跳上树枝旁观。甚至还会借此来考验他,要求他必须站在树顶上最细的枝条上,围观这场决斗。
虽然现在三师父并不在身边,墨澜少侠还是纵身跃起,身若轻鸿般飘然飞上树顶,单足点在树顶端那条新萌发的枝条上,就这样稳住了身形。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身形修长的黑衣少年手扶剑鞘、单足立于树梢。晚风轻拂,树叶与少年的身体一并在风中上下起伏,衣袂当风、几疑神仙临凡。
江湖人、江湖客,江湖事竟江湖落。大概江湖上的剑客刀者们对决也有一套流传下来的古老规则,在两位江湖客真正对决前,墨澜已经听完他们的对决初衷。
这两位既无世仇,也无新怨,只是在江湖人眼中,他们总是被一并提起。一个扬名在南方,一个成名在北城,十数年来一直被放在一起比较,彼此的支持者吵得面红耳赤,也无法从口头上争出个输赢来。
直到这一刻,两人相遇在不知名的小城之中,十年声名身负累,所以哪怕没有围观者众、没有公平裁决,两人也准备一战定输赢。
述完前情,刀立、剑起、厮杀。
墨澜是唯一的、且不为人知的观众,那位一直尾随在身后的神秘跟踪者,前一天恰好又不知所踪了。以他的年纪来说,他尚不够资格来评价这样一场扬名十数年的成名侠客之间的高低,但以他的出身、传承、和能力来看,他完全够格。
对决的两人倒不负十数年来的声名,以墨澜的眼光来看,这场名气之战也十分精彩。但很明显,双方功力在伯仲之间,然而为了那累人的名声,他们哪怕明知对方与自己不相上下,却无人愿意首先出来承认这一点。
谁先停手、谁是输家。大约也有这样一条江湖定律已经墨守成规了吧,对决的两位侠客,到最后已经成了拼死之战,谁先力竭、谁就是这场十多年的争端里的输家。因此明知最后可能两败俱伤、甚至双双命丧黄泉,但是没有一人肯停。
拼斗已经到了下半夜,悬在半空的明月好像少年之外的另一个观众,和少年并肩看着这场困兽之诀。墨澜摇了摇头,他是很佩服这两位前辈的刀法剑术、也很认可两位的斗气,但是他觉得为了名声高低之争,就这样默默力竭死在深山里也十分不可理喻。
因此,在两人的刀剑胶着在一起,各自拼着一口气、瞪着血红的眼睛兀自不肯退让认输时,天外突然飞来两枚棋子,以极重的力量分别击中两人持刀握剑的手。这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这暗器一冲,刀剑脱手而出,两人也脱力倒在地上。
在昏过去之前,这两名侠客还勉强瞪着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天上明月如镜,四周树影婆娑,但是看不到任何第三者的踪迹。只有一株细小的、刚刚萌发的枝条,在风中颤巍巍地摇晃着,除了明月、谁都没发现。
越在江湖中走,对江湖之事感触越深。少年弟子江湖老,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墨澜听之,却总觉得是一种宿命般的谶言。然而他还年轻、年轻到不理解老是什么。纵马狂歌、仗剑天涯才是他所认知的江湖。
江湖,爱、恨、情、仇、侠、义、歌,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老、还是太遥远的事情。
他该行侠仗义、他应快意恩仇,然而他还那么年轻,没有仇、没有愁,连红颜知己、生死兄弟,都还只是说书人口中的传奇。
所以,只剩下行侠仗义,而墨澜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