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少年游(四) 家有子、夜•焰火
墨澜出生,是个奇迹。是七剑众人一同盼望且小心呵护的奇迹——他的出生,本就是带着目的的,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拯救生他的人的性命。
稀世罕见的楔型标记,却产生在一对不死不休的仇人之间。必然只有一人死、一人活的局面,变成了两个人必须共生、或共死的死局。
这时,一个孩子来了。一个可以打破这个共生死死局的孩子。本该被纯粹期待的生命降生,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不纯的目的,似乎就笼罩了一层阴影。
七侠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学不来将仇恨延宕。更何况,去厌恶一个身上延续了一半他们最好兄弟的血脉的孩子。
这孩子降生之后,每个人都抱过他,每个人在看到他柔嫩的小脸时,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即使有一半那人的血脉又如何?这是他们七剑的传承,是将要在他们手下成长的孩子。七剑和知情的相关人员小心翼翼,严防密守,共同守了这个秘密十年。
但是,七侠众人各有禀性,对待这孩子态度也就各不相同。陌莎向来严厉,经过中奇毒、被魔教卧底折磨、右手废、功力全失苦练左手剑法、错过七剑合璧的磨难,让这女子性格更加爽朗强势。她对墨澜要求极高,该教训的时候从不手软,因而常常对墨澜进行训斥,尽量规范他的思想行为。
雷奕开朗豪爽,会带着墨澜嬉戏玩闹,喧嚣山林纵情奔跑,像个大朋友一样。在陌莎没看到的时候,雷奕还会偷偷教墨澜两手曾经的赌技,甚至于有一次不靠谱地怂恿小墨澜尝尝酒的味道,被陌莎发生,发了好大的脾气,罚雷奕顶缸跪了一下午的搓衣板,又罚墨澜抄弟子训一千遍。得亏那天陆迢回来了,这一千遍才变成分期交付,当日只需一百遍。
陆迢消灭魔教后,就一个人遍览大好河山去了。不过他每个月必回来几次,一是看看兄弟,二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挂念逗逗。
七侠多半退隐不问世事,对市井消息没有一直在外游历的陆迢来得灵通。每次陆迢回来那天的七侠聚宴,都是墨澜最开心的时候。其实当初,对墨澜心存芥蒂更多的是陆迢,等到孩子出生没多久,吵着和逗逗争做孩子师父的也是陆迢。
墨澜不常见陆迢,但是对陆迢很亲近。他曾经在陆迢醉后听他吐露过自己相关的身世。可惜那时他太小,对自己的身世没有懂得人事之后的在意,但他仍准备在长大后问问陆迢。
窦之雨自从纪虹生下孩子之后,就成了玉蟾宫常驻人员。每次纪虹的哀悼期内,窦之雨必然在。以前胆小惜命的小神医早就不再过于畏惧生死,但还是惜命。
成长后的小神医不变以前的可爱,可惜关于感情方面情商实在太低。连墨澜都知道他的三师父对小师父有意思,然而十多年了,逗逗硬是没崩起那根弦,但也一直没有其他心慕之人。
一问只说小时候有个青梅竹马,不幸夭折了。那时虽不是爱情,但也刻骨铭心。这么多年,也没再动过心。当时他说出这段往事的时候,大家一阵沉默。只有陆迢给他递了一坛酒。
那天半夜,墨澜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想去看看爹爹的时候,发现在湖边的大石头上,他的小师父枕着三师父的腿,已经睡过去了。
那天月光很亮,墨澜自己也已经开始修行内力了,躲在暗处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小师父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断流出来的眼泪。以及三师父轻轻帮小师父擦眼泪的动作、好温柔。
贺达云和夫人依然隐居在十里画廊的百草谷。当初被魔教所趁,七侠危在旦夕的时候,贺达云曾经假托让纪虹当欢欢的义父,事情结束后干脆就成了真。
贺明欢一年有七个月呆在玉蟾宫,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父母太能腻歪了,看着很不利小孩的成长,为了自己的三观着想,还是赶紧出来避避。
但是他没想到,他义父这边,好几对腻歪程度不下于他的父母。
贺明欢一直强调,他以后能长成一个正直有为的大好青年,绝对只是因为他个人天赋异凛。因为他身边不靠谱的大人们,全都是反面教材。
贺明欢在很小的时光里,曾经向墨澜发过牢骚。他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可以耽于儿女情长。那时年纪更小的好孩子墨澜思索了下,对贺明欢纯良一笑,说、他却觉得,所有人都好好地在这里,然后大家都那么亲密、那么开心,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很愿意看长辈们都这么平平凡凡地腻歪一辈子。
说得贺明欢震惊地瞪了他半晌,直摇头说真是老头子心态。贺明欢一向崇拜陆迢,觉得他那种太平长安后孑然一身,无挂无碍、逍遥山水、走荡天下的状态才是潇洒侠客之所为。然后被墨澜怼:那是因为小师父一直没明白三师父的心思,否则三师父怎可能孑然一身。
其实,墨澜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生活。身为七侠的正统传人,墨澜从不缺乏侠义之心和靖平天下之宏愿。但是骨子里,他的爹亲传承给他的温润平和的特质就像美玉的润泽基调一样,永远和光同尘却自有馨香满蕴。
这是墨澜十岁的生日,他是绝对的主角。顾蔚蓝主导给他办生日酒席,办的很热闹。
“可惜我们那几个不长进的徒弟,却偏偏都有事,只有欢欢能赶回来。”开宴之前,窦之雨看着虽小却温馨的宴会场地,低声感慨了一句。
路过的陆迢听到他的感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礼物到了,人没到也没关系。难为小家伙们有心,虽然人不能来,但心意却都带到了。这是那几个小家伙吃亏,你就别抱怨了。”被窦之雨翻以一白眼。
晚上的家宴自然只有七侠和家属们。酒至正酣,陆迢笑闹中突然看见墨澜的脸,这位前魔教护法隔着很远仔细端详了自己徒弟半晌,轻声说:看看小澜,这周身的气质,简直是一个小纪虹。除了那张脸,已经哪里都看不出他另一个父亲的影子了。
纪虹正处于哀悼前的虚弱状态,陪着兄弟姐妹们喝了几杯酒就退场了,顾蔚蓝去照顾他。
剩下的七侠,一个个喝高了正闹腾的厉害,四周很是吵闹。墨澜和贺明欢身为不能饮酒人士,乖乖地坐在一边吃着点心。
贺明欢作死偷喝酒,只一口就被放倒了,正瘫在席子上晕头转向喊难受。墨澜照顾着欢欢,却不知怎地,在一片灯火阑珊里,看到了陆迢,也听到陆迢喃喃自语的那番话。
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关于他另一个父亲的评价。
陆迢只是喝高了突来感叹,很快就继续和窦之雨闹成一团。
墨澜却不想如此轻放,他自从知道自己身世特殊以后,他已经对自己另一个血亲幻想了好久好久。他时常坐立不安,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另一个血亲到底是什么样子、与他的想像符不符合。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寻着陆迢的身影想追过去好好问问陆迢,问问他给了自己另一半骨血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然而未等他起身,有人温柔地拍了拍他。他回头,看到爹亲温润平和的脸。蔚蓝阿娘是陪他一起出来的,此时正去看摊在席子上的欢欢,墨澜只对上爹亲那双眼眸,就把一切迫切和疑问压在心底里,只顾着问爹亲怎么不休息。
爹亲按着他的肩膀,笑容纯粹温柔。说这是他的整生日,无论如何,他这个做爹亲的也应该陪他看一看生日的焰火。
是了。为了他的生日,爹亲买了好多好多焰火,他的那些师父们听说了,赶过来时也带了好多好多焰火,一间正殿都堆不下。
他心里莫名有些泛酸,扑到爹亲怀里,忍着泪不说话。蔚蓝阿娘看过欢欢的情况后,也站到他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墨澜抬起头时,蔚蓝阿娘对他笑得温柔又美丽,柔声道:“小澜终于长大了。”
那双即使看见过千万遍、依然让他从心里无比信赖的美眸里,有了些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很是复杂,但是他看明白了。
蔚蓝阿娘,也是听到了三师父的话。
小澜长大了,但还不够大。等他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才是他能够知道一切的时候。
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墨澜亲密地趴在爹亲的肩膀上,他泪眼朦胧地向蔚蓝阿娘点了点头。
等我真的长大的时候,等我能够肩负起一切的时候,等我可以保护爹亲的时候,我会知道一切的。
钟声敲过十下,到该放焰火的时候了。陆迢、窦之雨、雷奕率先向放焰火的地方跑去,一边还较量着看谁到的快、谁一次拿的焰火多。
欢欢被他母亲灌了杯很苦的醒酒药,此刻已经清醒了,正苦着脸一边呸呸呸地用茶漱口、一边被贺夫人训斥。
陆迢他们很快扛着烟花回来,回到这边的时候他们有志一同运起轻功飞到一边的高岩上,然后运气遥遥向这边喊:“小澜!想看什么烟花?二师父/三师父/小师父手里的烟花最好看!”
然后,没等墨澜回应,他们自己已经吵了起来,最后决定事实胜于雄辩,先放一轮烟花让小澜看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第二轮再让小澜选。
墨澜依偎在爹亲身边,看着一朵朵灿烂的烟花飞上天空,炸出各种绚烂,只觉得满心的喜悦。焰火明明灭灭,在一次又一次叠加的辉煌中,他抬头去看爹亲的脸,刚好爹亲也低头看他,那一清亮温怜的眸光中,墨澜觉得自己看到了心里的最好焰火。
转眼一瞬,天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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