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游(一)长虹剑封
少年意气不知愁,闲来游、俱风流。
尔后回身已白头,年华流、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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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之乱终究变成往事风烟,随着主要人等的死亡而消散殆尽。
在危难之中孤勇抵抗魔教的七剑成了名响江湖的大英雄、大豪杰。虽然七剑合璧抵抗魔教时,并没有多少江湖门派对此报以关注,也没有什么江湖人士对他们伸出援手,但并不妨碍魔教烟消云散后江湖之中人人传颂七剑少年的英雄故事。
然而,和魔教覆灭的各种议论消息一并甚嚣尘上的,还有七剑之首、长虹剑主纪虹,竟分化为坤泽的传言。
对此,七剑之中无人出来辩解,也无人出来否认。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七剑内部好像完全不知此事。
只是七剑诛魔一个月后,长虹剑主纪虹就因伤隐退在翠微峰故居。
既然长虹剑主分化为坤泽的消息传得如此热闹,长虹剑主隐居之地又众所皆知,挡不住好奇心旺盛的江湖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纷纷前往窥探。
然而,纪虹隐居当天,其余六剑共同起剑于翠微峰外立下剑阵,并放出话说:“纪虹因伤退隐,需要静养。若有人有胆敢来翠微峰扰纪虹的安宁、来者无论是公王将相、尔后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六剑必追究到底!”
这是一个声明,更是一种警告。这么嚣张的警告当然也在一天之内传遍大江南北。一时之间,众人议论更加喧嚣。
然而议论归议论。在七剑仅凭七人之力就颠覆了肆虐武林数十载的魔教之后,这种警告就分外有力量。
至少明面上,没有谁不长眼跑到翠微峰去撸虎须。
明面上没有,挡不住暗地里很有些走偏道的邪派人士,并不把所谓正道魁首们的话放在眼里。然而这些邪派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整得面目全非后扔下山,连进翠微峰主峰的路都没摸到。
被整还不算,之后足足有三个月,个个的生活都莫名其妙、鸡犬不宁。这让其他围观看热闹的好事者很是恐惧:这七剑,莫非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的妖怪?否则就他们七个人,哪来的这么大能量守住整个翠微峰不说,还真能一一追究那些冒犯者的余责?
再到后来,没有不长眼的敢再跑到翠微峰上去冒犯,甚至前边那些不长眼的人之惨状反而成了江湖人津津热道的笑料。
比如说安南的崇边三虎,他们就是开始不信七剑真有震慑江湖的本事的人众之一。再且他们黑道度日,自然知道当年魔教积累了多少资产,是以心中惦记上七剑手上可能的魔教遗产。于是周密准备,在一个晚上夜探翠微峰。
崇边三虎三人成队,无门派之荫护,却能纵横绿林十数年,自然有其本事。
破结界,穿迷阵。临近翠微峰山脚下,三虎志得意满,只道七剑不过尔尔。
正准备一举进入翠微峰时,却见前方路边有一座小亭,黑夜里灯火通明。渐渐走近,首先看见亭外有一小童在采药。
夜半三更,孤峰深林,小童采药已经够惊悚了。待看清小童的长相后,饶是胆大包天的三虎也是一惊。
江湖人走江湖,有几条隐形的通则人人都要遵守。第一,就是不能得罪大夫。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没有个头疼脑热、伤筋断骨、身中奇毒的时候。逢到这个时刻,大夫就是治病的活菩萨,保命的真神仙。
这深夜采药的小童,江湖无人不知其名号。他之扬名时间,更在七剑之前——正是六奇阁的小神医窦之雨,也是七剑中的雨花剑主。窦之雨年纪小,外貌模样可能在江湖中流传不广。但巧的是,三虎因为曾经与神医有过交陪,所以刚好知道他的样貌。
老三严水彪忍不住问:“大哥,你不是说神医前日往西南去了,现今距这里有千里之遥么?”
老大凌志虎也很意外:“是黑老三给的消息,他从没有骗过我!我也没收到神医回来的线报啊!”
二虎厉虣也咋舌:“难道这姓窦的能一日千里?他又不是真神仙!”
三虎也不敢得罪窦之雨,三人你我他互看了一圈,齐齐生了退意。
正转身准备撤退,却看见刚刚走过且还空无一人的树林边,此刻站了个人。这人身形修长,真可称玉树临风,而且三虎对这人也一点都不陌生。
早在七剑中其他五剑还隐居无名、神医窦之雨也因年纪太小而尚未扬名的时候,魔教护法使者陆迢就已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
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又心机深沉。他人长的俊秀,面常笑、语温文,手段却十足狠辣,孤身一人在短短十年内,凭自己的手段从魔教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爬上护法使者的位置。
在正道上,他因为少有事迹而名声不显;在黑道上,他却是恶名远扬。
恶名大到、即便这位已经成为正道魁首七剑之一,三虎骤见他出现在面前,也是眼皮齐齐一抽。
陆迢站在路中央,抱着手臂,笑面春风:“三位远道而来,这就要走了么?陆迢有失远迎,着实歉意,不如请三位喝一杯茶?”
三虎想拒绝,但不敢直说。
一个陆迢他们不怕,一个窦之雨他们也敢一搏。但问题是,七剑合璧后,江湖人人都知这青光剑主和雨花剑主焦不离孟秤不离砣,一向出双入对,联系非常紧密。
由于经常同出同入、组队出任务,陆迢之机心加上窦之雨之手段,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组合扬名四海。
扬的当然不全是好名。
凌志虎现在完全不想夜探翠微峰,他只想脱身:“好说好说!我们兄弟三人只是想来探望纪虹少侠,不过若是纪虹少侠不便,我们也不好叨扰,这便走了。”
混迹江湖,睁眼说瞎话是必备技能。凌志虎选择性遗忘正常人是不会深更半夜,夜行衣、黑巾蒙面来“拜访”的——说是拜访就是拜访,至于什么时间什么穿着来拜访,你管得着么。
“可惜纪虹少侠伤势尚未痊愈,翠微峰之主不能亲迎至前。然纪虹少侠虽有不便,有客来访不予招待却有失礼数,就让我们同为七剑之列的好友代为招待吧。三位请坐!”
我们,当然是指陆迢和窦之雨。
翩翩侠客,单手招引,指向那灯火通明的亭子。三虎回头一看,窦之雨却已没了踪影。
再给三虎三副胆,他们也不敢乐观地揣测窦之雨是真的走了,只留陆迢一人应付他们。
三虎猜测窦之雨肯定卑鄙地潜伏在暗处偷偷窥视他们。这个卑鄙小人就是想故意引诱他们三个误以为陆迢只剩一人、势单力孤,而决定撕破脸皮、以武力脱险。然后当他们冒进的时候,窦之雨再跳出来,卑鄙地和陆迢打个前后夹击!
于是,不敢撕破脸皮的三虎无法,只能跟着陆迢入亭入座。
深更半夜伪装采药小童的神医窦之雨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亭子里坐在三虎对面的只有陆迢。但是亭内有石桌、石凳、火炉、水壶。水正沸、茶正香,石凳上还垫了软垫。
陆迢一一给三虎倒上茶,三虎客套后端起茶杯准备假喝,却听陆迢悠悠道:“这可是神医亲手调制的药茶,用料齐备,诚意十足。”
三虎又是齐齐一抖,手里的茶杯都统一发出咯噔咯噔的撞击响。
假喝粘唇都不敢了,三虎只希望杯子里的茶水能离自己有多远就有多远,最好远到海角天边。所以假装倾了一下茶杯、饮了一口茶水的三虎又被烫手一般、整齐划一地赶紧放下茶盏。
等了一会,凌志虎正想客套两句、找个借口赶紧溜之大吉。却见陆迢依然端着手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精光——这精光、在大虎看来,书面可以写作不怀好意、民间俗语就叫阴险狡诈。
三虎对视一眼,突然只觉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头晕目眩、眼见神仙。
在脑袋砸上地面的那一刻,凌志虎的神智还奋力挣扎着冒出一个念头:中招了!可是,我们是何时…
一个念头尚未浮现完全,只听嗵嗵嗵三声闷响,晕过去的人就已经不知天下何年。
第二天,在山脚下喂了半夜蚊子的崇边三虎清醒过来。三张肿成猪头的脸面面相觑了一阵,灰溜溜地铩羽而逃。回到老窝据点也不得安生,今日筋酸,明日骨疼,后日头迷目眩,足足折腾了三个月才得好全。三虎从此不敢靠近翠微峰。
这是江湖中人津津热道、引以为笑料的故事之一。
再比如说,事不传三耳的另一个故事。
天山派的首席座下三个弟子,一天领了师命外出办事,路过翠微峰时走岔了道,竟误闯翠微峰。误闯不说,甚至都走到翠微峰内的竹海林涛,离翠微峰前最后禁地——六剑阵只有一林之遥。
大弟子乐庆年纪最长,机敏沉稳。他首先警觉,制止了师弟们前行的脚步:“等等,前方好像是翠微峰。”
二弟子赫南直心肠,脑内还在回味着昨夜玉香楼的软玉温香。美人们春藤般的柔软手臂可比现在时时打在脑袋顶上的野树粗枝温柔多了,于是他粗声道:“翠微峰怎么了?又不是玉香楼!就算是玉香楼,咱们现在也没有钱进得去。”
三弟子林思阳左顾右盼,看到竹林前一方石碣,便拉了拉二师兄的袖子:“真的是翠微峰!二师兄你看,那里都有石碣了!”
三兄弟走近一看,果然一方石碣,高约一丈,上面朱红笔锋写着斗大的字,字字入石寸许:“翠微峰前、六剑止道,来者回头、莫惊莫扰”。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
老三怕惹事,提议道:“据说这里是七剑的禁地,任何外人都不许进的,我们回头走另一条路吧!”
老二不乐意了:“我们都走了这么半日!昨晚在清平镇上就耽搁了一宿,现在又回头,来回折腾就要迟上一天!七剑怎么了?他们七剑号称正道,怎地还学魔教立碑禁入?我就不信我们进去他们敢拦路造次!”
老大思忖片刻,道:“同是正道中人,我们有师令在身,行程紧迫,谅来说明缘由他们也会通融。”
三人打定主意,继续前行。走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突然发现竹海茫茫,昏昏冥冥,只听冷叶飒响,却不见前路。正找路时,天外响起一道琴音,铮然冷锐,杀伐凛然。
琴是好琴、音准律正,韵味悠扬;曲却不是好曲——破军卸甲、四处楚歌、《十面埋伏》。
竹叶簌簌扬扬,琴音连绵惊响。三人知道入了阵了,掣出长剑背靠在一起,呈三角互相护卫的阵式,想要找出阵眼破阵。
但是琴音虽有声却无质,虽无形却惊心。以三人之力,聚内力抵抗,也只觉被裹在水中,左右突破、无路可走。
老大年纪较长,识得厉害,当即大声道:“我们是天山派的弟子,无意误入翠微峰,请林外琴客停下琴阵!”
琴音稍缓,接续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冷哼道:“知道误入还不退,一步误仍要步步误,被困阵中,怪谁!”
老二粗声道:“就算这翠微峰是纪虹的私地,难道路就不给别人走?我们不过是借个道,使出这种阵仗给谁看。阁下是七剑中人罢?所谓七侠,原来就是些占山的匪徒?”
琴音再度铮响,激起满天竹叶凌空而舞。竹叶飞旋剧烈,竟片片碎成齑粉,兜头洒下如下了一场竹粉雨。这种琴中暗剑,一旦成形即如千军万马齐齐挥戈,老二即便粗鲁,一看这架势,也噤声不言。
天外之音又冷笑道:“闯到别人家中,不仅不思自愧,反而出言不逊。天山派弟子真是好教养!”
老大道:“阁下应是旋风剑主贺达云贺居士!在下这里先说声抱歉,但实在是有师门命令在身、时间紧迫,不得已才借道而走!还请贺居士谅解,撤去琴阵,放我们出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两个师弟使眼色。其他两人会意,在乐庆和对方说话的同时抓紧观察四周,仍想找出催阵之人以力破阵。
却听那道冷音又哼了一声,声音似东似西、忽南忽北:“嘴上说着抱歉,故意与我说话,其他两人却贼眼乱飘。还是打的找到阵眼在何处好武力胁迫的主意吧。看来天山派的弟子,不仅本事不行,眼光不堪,心思也甚是龌龊。你们同修多年,竟看不出尔等与我之间的差距、是你们人多就可弥平的么?”
老大被说破心思,面色一红,不再言语。老二却暴躁起来:“姓贺的,就算这翠微峰是你们七侠之地,同为正道,难道借个道都不许?我们有师门任务在身,事从紧急,若是因你耽误了时间,误了我们大事,你们七剑准备如何向天山派交代!”
“事从紧急?哈哈哈!”天外冷笑更加讽刺,“三位昨天沉醉在玉香楼的温柔乡里放浪形骸时,怕是什么师门大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却来跟我说事从紧急,天山派真好厚的脸皮!”
三人被说破昨天逛青楼的丑事,一时都着了慌。
老三冷汗直流,嘴皮子都哆嗦得不成样子:“师师兄!我们昨天不是换了装束藏了剑才去的玉香楼么?他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二更是面色酱紫,双眼爆突。
天山派门规甚严,是绝对禁止门下弟子流连烟花之地的,他一想到自己违反门规私下嫖妓的事若是被师门知道…
而且昨天去玉香楼还是自己建议的,老大认为不妥的时候也是他满不在乎、骂老大假正经、小胆如鼠…
这些若都被师父得知…想到师父那严厉的面容,惩戒的手段,他一身重衣瞬间被冷汗浸透,双腿也抖了起来。
还是老大镇定些。他虽然惧怕丑事泄露后的门规惩处,但也知错在己方,心中早已抱惭不已。
静默片刻,老大长叹一声,收剑回鞘。他整顿衣冠,对着前方抱拳一鞠到底,面色惭愧:“贺居士,是我等心性不坚、德性败坏,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辱了师门名声。只是我等不成材,行事放浪,且犯错无悔意,皆只因我等自身不成器。贺居士高人高量,望请海涵。若仍有不可谅解之怒气,请止降于乐庆三人之身。将来江湖议论,也止于我们三人,切勿带污我师门名声!谢庆在此叩谢!”
余下二人现在脑中心中,只顾想着师门责罚严厉,已是双齿惻惻,双腿发抖,说不出半句话来。
琴音一缓,贺达云长吟道:“天山派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念你们尚且年轻,一时行差踏错尚有回头之路,今日就放你们过去吧。这件事我也不会复提!今日事今日止,你们走吧。”
语毕,琴声止歇。三人再看时,竹林已回复平静,叶声飒飒,清音鸣动,而身后也复现道路。
至于贺达云,早已踪迹无寻。
走在回路上,老三仍频频回头,他忐忑道:“大师兄,我们就这么走吗?师父那边…”
老二也白着脸问:“他真不会告诉师父么?这要是被捅到掌门面前,少不得打断我们右手废了我们的武功,将我们逐出师门。”
老大沉吟不言,半晌叹道:“本就是我们犯错,任何后果,也是我们该受的。”
三人战战兢兢,办完师门之事,回到师门坐卧不安了好几天。却见师父那边一直和风细雨,对他们违反门规、嫖妓误事一事只字也未提及。如此过去半月,他们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某天三人又聚在一起,老三欣然道:“这个贺达云,果然说话算话,没有向掌门、师父告我们的状!”
老二也庆幸点头,展袖又抹了一把冷汗。
老大则默然不语。
老三看出老大的异状,问他怎么了。老大看着两个师弟,肃然道:“七剑的侠士们可称正道顶梁!他们也年纪轻轻,却已肩负天下苍生重担。且义薄云天、令行禁止、然诺必实,实为我辈之楷模。从今往后,若七侠有所差遣,一声号令,我乐庆必仗剑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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