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峰顶,再往前走便是青云峰的万仞绝崖,已无去路。停住脚步后,贺达云默默站在纪虹身后也不说话。突闻一阵嚣张大笑,那踏枯叶而来的,竟是纪虹最为惧怕的梦魇。
“墨尘!”纪虹脸色顿作惨白,他下意识想要后退,贺达云却正正拦在他的身后。纪虹无路可退,他侧过身来,看看墨尘,再看看贺达云,满眼不可置信:“居士你……”
贺达云满面愧疚,低头避开纪虹眼睛,不敢说话。只听墨尘冷笑道:“纪虹,被自己的伙伴出卖,感觉如何?”
贺达云不愿听他多言,出声阻止:“墨尘!我已将纪虹带来,我夫人呢?”
“你的夫人?只要你亲自将纪虹交到我的手上,自然可以看到你的夫人!”墨尘却打定主意要看到七剑内乱,他远远站在一边,也不靠近。仅将双手负在身后,面露冷讽神色,只是冷眼旁观。
“居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虹少侠,对不住,我愧做七剑。墨尘抓了我夫人来要挟我,我不得不这么做!”贺达云脸色沉痛惭愧,却仍抓住纪虹的双手。纪虹挣了挣,他此时全无功体,自然挣不脱。眼见贺达云将他带往墨尘方向,他情急之下,只能大喊:“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们?”
“自然是因为担心他夫人的小命了!”墨尘在远处听见他们争执,遥遥道:“在贺居士眼中,什么除魔卫道、什么七剑职责,如何能比上他的妻儿重要?。”
“墨尘!你闭嘴!”纪虹被贺达云抓着,听墨尘之言,立马感觉到贺达云浑身一颤,呼吸顿乱,手也抖得不可自抑,他阻道:“卑鄙小人,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真不愧为七剑之首,被出卖也一心维护!贺居士现在是不是满心惭愧、恨不得自裁以谢罪?”墨尘远立干岸,对这伙伴情深满心不屑。
他闭关十年、出关后就踏上血腥杀伐之途,身边只有媚上奉承之人,所见均是阴谋诡计。所以这种伙伴情深挣扎的戏码,只让他厌烦。因此挖苦讽刺,字字扎心,贺达云沉默听着,不做回应,足下却连步伐都凌乱了。
“居士、你……”察觉到贺达云锁住自己手腕的劲力慢慢松懈,纪虹再度开口,劝他:“这是魔教的阴谋,你不必如此自责,也不可一错再错——”
却听墨尘冷哼一声。他已看够了好戏,不想再拖延,于是上前自来擒抓纪虹:“戏也该结束了。我会不会遭报应、来日方长,纪虹少侠自可好生期待!”
纪虹看着墨尘走上前来,挣扎更是剧烈。而贺达云因为心中愧疚,下意识放松了力道,竟被纪虹挣脱开来。纪虹一挣脱便跑向悬崖,低头一看,下方云雾缭绕,不见深度。他心中一惧,耳听贺达云颤声大喊:“纪虹不可!”
再见墨尘加快步伐冲了过来,心中一横,骂道:“墨尘!我死也不会沦落到魔教手中!”说完,纵身往下一跃。墨尘伸手去抓他,却只捞了个空。他呆了一呆,贺达云也凄声喊着纪虹的名字,扑到崖边。墨尘怒火顿炽,反手一掌打到贺达云身上。
“混账!竟敢让纪虹跳崖,你是想让我和他同归于尽?”
“和你这种人同归于尽,莫辱了纪虹少侠!”贺达云被墨尘打得倒地重伤,呕血不止,他也不管,伸手狠狠擦去嘴边的鲜血,只对墨尘轻蔑而笑:“看来魔教之人、也尽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哈哈,休要以己度人!纪虹少侠是不愿落你手中受辱,才跳崖自尽,非是我要陷害少侠来杀你。”
“哼,不管你作何想法,算是纪虹福大命大,坠崖竟也不死。而同样我也未死,不知这情况是否大有违贺居士的原意?”
“卑鄙小人!若非你抓我妻子威胁,我何须背叛纪虹少侠,带他来此、害得他坠崖。他已没有功体,坠崖即便不死也要重伤。你还不去看看,是真愿意舍弃了自己的狗命?”
“找是自然要找,但无需我亲自去。起来吧,你不可将纪虹坠崖的事说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七剑少了一个纪虹就无法合璧,既然如此、那我送你一个。”
“这怎么可能?魔头!你、你想假冒纪虹?”
“答对了!以后的事,还有劳居士费心帮忙。”
“我死也不会帮你害大家的,你杀了我吧!”
“你死不死没关系,问题是你那大肚子的妻子,若是就这么下去陪你——”
“畜牲!”
“贺居士,何必惺惺作态?你既已害了纪虹一次,那再来第二次又有何妨?难道你还痴心妄想七剑其他人会原谅你吗?”
“我、我!啊!”
情义两难,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的折磨。贺达云跪落尘埃,满心满眼、都是妻子的音容笑貌,和过去相处的甜蜜时光。这是他发誓要一辈子护着的人啊!可是、诛魔正业,怎能因此毁在他的手上?
儿女情长,英雄侠义也长,就是哭干眼泪、流尽热血、粉身碎骨,焉然轻易抛舍其一?
还有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是他没用、是他没用!
夫人、孩儿…
“哈哈哈!”贺达云嘶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怨恨和悲凉,凄厉如夜枭嚎哭。
夫人、孩儿!我、我绝对不能舍下你们呀…伙伴们、对不起!
墨尘听他这充满挣扎的悲笑声,满不在乎。他容贺达云发泄,是因为知道贺达云越是思考、就越挣扎。这种人最是重情重义,以情义相逼他越抉择艰难。但是万不能逼得太狠,否则容易走入极端。
如今见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他已做出选择,于是再不想忍耐:“行了吧,事态紧急,居士莫要再拖延做无用功了。”
“墨!尘!”贺达云豁然瞪向墨尘,咬牙切齿字字带血:“你不得好死!”
“哼。我是不是不得好死居士怕是无缘得见,倒是七剑的下场,居士你大可预见。”
“你!”贺达云对他毫无办法,蓦然想起坠崖脱身的纪虹,希望一下子又燃起来。他听从墨尘的喝令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那嚣张不可一世的魔头,又想起纪虹腹中的孩儿,贺达云心中终于涌出一点快意:等到纪虹少侠归来,恶徒、不得好死的是你!
见那魔人志得意满地向百草居走去,完全不担心他是否会背后攻击他的样子,贺达云又是一阵切骨恨意。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悬崖,心中默默祈祷:纪虹、陌莎,接下来全靠你们了,老天、老天!求你一定要保佑他俩一切顺利!
纪虹跃下悬崖,耳边风声呼啸,他毫无功体,被这急速之下的气压冲得呼吸不能。他弯腰避开这锐利冲击,落到一半,天外突然飞来一道绢带,势如飞蛇,沾身即将他整个裹入。纪虹心中一松,被这绢带带着安稳降落。
随即有人一声轻喝,绢带收回,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身,两人轻飘飘降落到树藤网上。落入网中,陌莎扶纪虹站稳,松开手后一拍手:“好险好险!幸亏有居士的绢带,纪虹你没事吧?”
“没事。”纪虹身体不便,被陌莎扶着下到实地上,陌莎再度问:“纪虹,你怎么真的坠崖而落了?”
“是墨尘抓了贺居士的妻子要挟他,逼他将我交到魔教手中,居士才想出这招来救我。”
“啊!夫人她……其他伙伴可知道?”
“伙伴们还全部不知情,但我也能想到居士下一步的打算,如今我们先去居士所说的那个山洞,我先恢复功体,再去救援贺夫人。”
“好,我先去收了树藤网!纪虹,你先等一等。”陌莎怕给魔教之人留下什么线索,先去收了树藤网,再仔细消了周遭痕迹,带着纪虹依贺达云所说路线离去。一直走到夕阳西下,两人才找到贺达云所说的山崖包围的山谷。
纪虹和陌莎站在山崖上方,向下打量这座山谷,就见山谷内云雾浓重、深不见底,只能听见瀑布轰隆倾泻的声音。陌莎用藤蔓系了一块石头往下一丢,直到藤蔓放尽也触不到底,其下竟不知有多深、更看不清内里环境。
纪虹如今身体特殊,又没有功体护身,如果待在湿气过重的地方,对他身体有害。是以一见这山谷的情况,陌莎就心生踟蹰。倒是纪虹先说话了:“小莎你别太担心,贺居士既然让我们藏身在此,说明山谷内绝对安全。”
“我也相信贺居士,可是这山谷里雾气太重,恐怕会滋生瘴疠之气,你的身体如何撑得住?”
“也许这雾气只是障眼法,我们先下去看看再说。”
“直接从崖上下去吗?”
“居士让我们一直往前走,并没有过多强调细节。如果我们直接从悬崖上下去,不知底部情况,你又要护着我,肯定要倍加小心,如此难免留下痕迹。但贺居士却没有就此加以说明,我想应该有更隐蔽但是方便的入谷方式。”
“你说得对!那我们在找找。”
两人继续倍加小心地沿着山崖向前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渐黑沉下来,而山势也越来越低。最后走入一片密林深隐之地,就着月光细细排查一番,纪虹从密林中发现了一块缠绕树枝上的红线玉佩。
两人心知这应该就是贺达云留下的标记,陌莎取下玉佩后,和纪虹继续往前走。走过一大段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天然形成的通道。通道弯曲曲折,往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后,就能听见隐约的瀑布轰鸣之声。
纪虹和陌莎对视一眼,均知这应该就是入谷之处了。陌莎擦了擦脸上的汗,赞叹道:“真不愧是十里画廊的‘竹林秀士’,竟然能找到这样一处天然隐蔽的藏身之处。看着通道的情况,此地确实足够隐蔽。”
“贺居士一向心思细腻,他的安排定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小莎,我们过去吧。”
“好!已经入夜了,纪虹你注意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