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像变了颜色,或者说他的世界好像变了颜色。
一片黑灰昏昧的迷雾蒙蒙之间,纪虹闭着眼睛。意识或是思维或是什么,早就被情欲强行压下。他只是凭本能想要逃离,凭借灵魂深处战栗一般的警告想躲避伤害,但是他的肢体已经化成一滩水,这滩水在崎岖的岩石和沙砾上艰难地移动着,被这些锋利的东西刮下一片片暗红色的战利品。
他整个人已经变成被情欲网住的虫子,拼了命地想要挣扎,无意识、全靠本能、却在网里越陷越深。牙齿能咬到的地方已经没有一片好肉,现在他连用牙齿去刺激疼痛、激励清醒的想法都没有,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泥泞里。
本能的驱动再也没法起作用,因为恶鬼已来。
液体被迫变回人身,他软绵绵地被按在地上,按着他的那双手,热度灼得他背后一片滚烫。
他被翻过身来,绯红的视线一阵不稳地摇晃。眼前还是雾蒙蒙地一片昏黑,纪虹无力地睁着眼睛,找不到任何可以降落的地方。
那双手并非温柔,而是极度粗暴地,用要撕碎他的力量在他身上摸索。
三途川的曼陀罗,妖异巨大的花瓣一瓣瓣舒展开来,它开在业火里,灼热和死亡。而凌霜傲雪的寒梅,好像在这业火的焚灼下,一朵朵被烧成蜷缩的模样,将要变成曼陀罗下的养料,被吞吃殆尽。
养料?
并不。
曼陀罗的妖香和寒梅的冷香融合在一起,以分子般一颗颗相契的程度,每一丝、每一缕、都交缠在一起。它们又变成两个势均力敌的猎手,竞相在空气中捕猎对方。
纪虹混沌不清地感受着有什么灵魂一样的触角侵入缠绕着他,同时他的一半灵魂也被迫交出去和什么融合在一起。这种感觉实在太怪异、太痛苦。他控制不住呻吟起来,手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捏住了什么,随即又松开了,指尖仅剩支棱的骨头,卡不进可依托的凹槽。
融合带来一点清醒的意识,只是飘在岩浆上的浮冰、随时可能被火焰融化殆尽。他睁大眼睛,看见上空的黑灰漩涡中,有两点沉黑的寒星。那两点寒星也隔在云汽和水雾之外,他看见寒星里灼灼如焚的冷蓝火焰,是失去理性的狂烈和一点点绝望。
他觉得,这是他灵魂上被灼穿的两个漏洞,现在已离体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他堕落深渊。
那双灼烫的手,撕扯着他的衣服,很快破开所有的提防,直接落在赤裸的皮肤上。滑动着,燎原烈火一般,烧着他的身躯。纪虹仍是睁大眼睛,意识不清、朦朦胧胧、没有力气,有什么东西覆压在他身上,是火焰?还是什么?
他只闻到黑色的味道,这股味道让他的意识痛苦地战栗,但身体却非常舒适而臣服地欢迎这味道的亲近,他的身体背叛了,依恋的贪婪地凑过去,奢望这味道能形成他之上第二层保护的皮肤,永远地包围他左右。
他的唇舌被捕获,不是亲吻。如同野兽一般的撕咬,本就被自己咬得遍体鳞伤的地方再度成为鲜血的源头,野兽似乎沉迷这血腥里的诡异香气,发泄般掠夺他的呼吸。似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或意志最后一次脱困,纪虹抬起手,再次握住一些东西,他用尽所有力气死死地掐着,琥珀色的眸子里挣扎终于落下成串的泪珠。
他不管不顾激烈喘息着想要脱离,只是无用。被撬开的蚌无力地想合起外壳,想保护自己柔软的内里。但是伤害的利刃不容置疑的落下,深入,他的身体被凶狠贯穿,他和黑暗,最终合为一体。
在身体的欢愉和意志的痛苦下,一切天旋地转。他仿佛置身在海上,听着耳边滔天巨浪一样的呼啸和喘息。身体被浪拍击着,颠簸不定、随波逐流。他张开嘴巴,无声地尖锐地喊叫着,合着海浪的激烈脉动,这是亘古的波动,永不停歇一般。
溺入海底无处可逃的痛苦仍然从那两点寒星上灼烧他的心,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向入侵者敞开了。神智迷蒙之间,他抱着一人的肩头,犹如溺水者绝望地抱着满是荆棘的浮木。
时间被扼止在雾气之下。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属于恶鬼的手,捏住他的肩膀,身体依旧被冲撞着,没有停止。他只觉得灼热难受,也依然本能地想躲避将来的伤害。
然后,恶鬼露出獠牙,贴近颈后一小块地方,细小而尖锐的疼痛陷入那块方寸之间的皮肉,他无声地抽搐着,曼陀罗黑暗的味道,终于织成一张坚不可破的网,把他整个困入其中。
永生永世,无处可逃。
交融的快感强硬地压下所有内心的痛苦,身体被甜蜜地包裹,舒适、激烈、快意、情动。
意志却在坚网中徒然左冲右突,以柔软的本质去自毁般冲击束缚。
那双手臂依旧困锁着他,利刃仍是毫不停歇地剥开他的血肉,如锯子一样来回拉扯,纪虹无意识地喘息着,濒临极限的身体被张开到极致,似永不休止地、被毁灭操控。
仿佛海鸥鸣叫着在海上明月下舒展开珍珠白的翅膀,轻缓的滑过黑色的风平浪静的海面,倏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温柔的海浪转眼变脸,如被雷电惊起的巨兽,高高昂首,惊天咆哮。
孱弱的海鸥摔在海水中,如一只羽化的小船,在风暴浪颠中惊慌失措,它几次展翅欲飞,然而珍珠白的翅膀,早已被黑恶的海浪黏成负担。它终究无法抗衡这海浪永无止境的威力,墨黑翻涌的海浪中,悄悄浮现是狰狞巨兽的巨口,它一口咬住海鸥的脆弱的脖颈。
纪虹骤然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首先看到一阵幽蓝的冷光,他瑟缩了一下,身体感觉渐渐回归,撕扯般的难受立马遍及全身。
酸、软、痛、麻、涩冷无力,尤其是身上及身后的某个地方,疼痛很快连成片,纪虹忍不住呻吟一声。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无法立时判断身处于什么境况,只觉得难受的不行。他侧了侧头,看清身边的情况后,立刻控制不住合身避让,在地上滚出去很远。
魔教少主墨尘正躺在他身边,双目紧阖。
纪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终于有余力去看自己的情况,入眼的却是不堪入目、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切。
身上的衣服散乱不堪,暴露出来的麦色的肌肤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指痕、划痕、咬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纪虹颤着手去摸颈后的腺体,在这短暂的不可知的一点时间里,他第一次如此地祈求上天,祈求那一点点绝望的希望,等到尘埃落定,纪虹全身都僵硬了,触摸腺体的手指僵如尖刺,生生地抓入颈后那方寸之间的皮肤。
羞愤欲死的情绪将他整个淹没,他无暇再去观察周遭的情况,只沉浸在想要毁灭自己的情绪中。等到他再次能感应到周遭的变化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他抬头,是墨尘也已醒来。魔教少主坐靠在岩石边,冷漠地看着他,沉黯如夜的眸中满是平静漠然,两人视线一交,冻寒彻骨的冰冷杀机充斥整个空间。他们只是对视着,空气令人不安的冰冷胶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墨尘先出声。他的状态远比纪虹要好,此时冷嗤一声,站起身来。纪虹因为自己身上尚且衣不蔽体,不愿轻易动弹,暗中却聚力准备应对。
以他对墨尘的了解,意外和自己有了这样的关系,墨尘应该恨不得立马将自己杀死。就如他自己对墨尘的心态一样。
刚刚标记完的乾元和坤泽之间本应温情脉脉,然而他们却只想杀了彼此。
可笑的处境,恶心的联系,那么……
纪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久前发生的事,也不去想这件事情的结果,更不愿去想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强逼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集中在不远处那个想杀了他的人身上。
只有死亡的阴影,能暂时压下内心崩裂的绝望。
他没有料错。
墨尘此刻对他只有杀意。
无论如何,墨尘自认倾心过的永远只是那名女子。至于纪虹,就算有了这样的关系又如何?他与自己分化时拥有过的那个坤泽没有什么区别,与过去那个欲杀之后快的七侠之首、七剑传人也没什么区别,因为现在这颠倒错乱的关系,他又多了一个杀死纪虹的理由,耻辱总要自己清洗。
他不会再有任何拖延的想法了。一天之前,就因为那一点可笑的敬意,他让自己落到这愚蠢的下场,不会再有第二次、不会再有下一刻!
起身后,确定自己功体已渐趋恢复,墨尘信步走到纪虹面前。还在虚弱期的少年洞察了他的想法,率先出招,却被他轻易的挡下。当扣着少年的咽喉死死地压在岩石上、看着少年憋得通红的脸色,以及濒死之刻、也依然瞪着他的明亮充满恨意的眼神和永不屈服的挣扎,墨尘心中的恨意,也如同野火一般漫漫狂燃。
黑暗的笑意、灰色的阴霾,他看见少年琥珀色的眼瞳中,自己的倒影狰狞如恶鬼。纪虹!你该死!
手下渐渐加力,毫不容情,少年挣扎中气息渐渐耗弱下去,清淡的梅香渺远如雪化,随时可能断绝。蓦然一股仿佛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震响,让墨尘手臂一软,手上的劲力不由自主地松懈了。
纪虹得了空隙,奋力挣扎开来,同时一掌击在墨尘身上,他的手软绵绵的毫无功力,但在墨尘失魂的时候还是将他打的退出两三步。少年跪在地上,久违的空气一瞬间涌入肺腑,少年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墨尘却毫不在意,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怎么回事?
一样的想法在两人脑中同时出现,同样的、不安的感觉也一并降在他们心头。
墨尘再次出手,只是扣住纪虹的咽喉将他拎近,他急切地探向少年颈后的腺体,少年依然在挣动,墨尘不管不顾,等摸到少年颈后那块脉动时,纪虹也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渗出,与纪虹腺体上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一种无法切断的趋同震动同时印上两人心头。
天地似乎一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墨尘的手无力地松开纪虹,整个人都僵直了。少年落地后,同样也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后退了几步,跌撞着靠上岩石,突然如同被抽空一般瘫软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墨尘大叫一声,身上内劲突然爆发,外溢的罡气纵横暴涌,在墨尘失去理智的乱掌下四处乱飞,击得洞内碎石尘屑崩碎飞扬,纪虹靠在岩石下面,只是漠然地看着墨尘毫无理智地发泄,他的思绪也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在风中,伶仃虚无、毫无依托。
终于发泄停止,在满地碎石之间,墨尘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纪虹,几度抬掌又放下,最终还是一甩披风,转身选了一条山洞通道,几个起落再不见踪影。
在周遭全部安静下来后,纪虹慢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盯着手臂上被碎石划出的几道伤口,久久的看着艳红的血缓缓渗出、滴落,他最终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内,良久,一片水液在残破染灰的衣袖上,浅浅晕开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