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秋月还没有完全抬起头来，就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这声音清冷而淡漠，又不仅仅是清冷与淡漠那么简单，其中不包含丝毫的感情，就像积聚在山顶的冰雪，冷冽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
秋月的目光沿着那红衣女人的身体一点点向上移，从富有韧性的细致腰身，到饱满丰盈的胸部，再到从领口上方露出的一小段白皙修长的脖子……最后落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上。只是相较起平板古旧的壁画，这张脸看上去要鲜活得多……
蛾眉螓首，肌肤如玉，虽然脂粉不施，但双唇自然鲜艳如火，绝美的容貌显得贵气而庄严，给人一种疏离和高不可攀的感觉。
片刻的寂静。然后——
“你是绛妃？”
秋月呆愣愣地开了口。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掂量般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秋月，被这样的目光所打量着，秋月不禁有些紧张。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的目光，也和她的声音一样，其中毫无感情，真的就像传说之中泯灭了一切七情六欲的仙人一样。
有点可怕。
“那、那什么，我的——”秋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名金盔金甲的少年，看起来就是芙蓉城里的小神将了。此人全身披挂，显得一丝不苟，方天画戟紧握在手，人长得还挺俊俏，杏眼桃腮，只是脸上那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神色显得很欠揍。他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向前一横，挡在了秋月和绛妃之间，并且厉声喝道：“尔等下界的小小鬼狐，卑贱之辈，没有资格对仙姑讲话！”
秋月瞥了这个莫名其妙义愤填膺起来的少年，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反感之情，她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身上。虽然这家伙长得还不错，但她就是对这个家伙充满了厌恶。
“仙姑也同样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那小子还在说。“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跑到芙蓉城里面来，牛得你们……”
“因为仙姑不便和我们讲话，所以，仙姑就特意委托了你，要你来向我训话吗？”虽然当前的状况极端麻烦，封三娘又生死不明，但秋月还是忍不住这口气，冷冷地问道。
“你好大的胆子！我——”少年开始嚷嚷起来。但秋月自认为对付这类人物还是很有一套的，所以她继续不紧不慢，冷冷地说着反话：“我辈鬼狐，自然是卑贱之徒了，和仙姑当然无法相比。但少爷你呢，倒是和我们一般无二的卑贱之辈，所以才会被仙姑委托来和我交流感情，这样我就不算是犯了僭越之罪了，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使然，还是单纯被气出来的。
“你居然把我和你们相提并论？！”
“没有，我怎么敢，我觉得你的脾气操守，和我辈鬼狐相比要差远了。”秋月图个口舌之快，“倘若芙蓉城里头都是你这样的人，那看来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的。”
“是你们犯下了大罪，偷偷入城在先！”
“我们没有入城，”秋月淡淡地说道，“我们也从来没有打算入城。我们只是需要在芙蓉城外采一朵千瓣雪莲，回到下界去拯救一个人的性命罢了。”
“你你你……我我我……”少年结结巴巴地叫道，气得双手颤抖，手中的方天画戟也在颤抖，画戟上的金属装饰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即便如此，”忽然，绛妃平静地开了口，她垂手而立，衣带飘飘，看上去仙气十足，她脖子微转，看向了秋月，“芙蓉城的外围，仍旧属于仙界的范围，你们仍旧犯下了私闯仙界的罪名，这一点无可非议。”
少年收起了方天画戟，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秋月看出那个表情的意思是“怎么样，听见没有”？
“对此我不否认，”秋月望着绛妃，说道，“只是，我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还来劲了！”少年叫道。但绛妃淡淡扬起了一只手，少年顿时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的狗，一声也叫不出来了。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绛妃说，神色依旧冰冷无比，“你随我进来。”
说着，她回过神，头也不回地向着芙蓉城的大门走去。秋月跟在她的身后，努力整理着乱七八糟的思绪。
————
隔了有半刻钟的光景，绛妃走进了一间小石头屋。秋月忙跟了进去，小神将也屁颠屁颠地跟在绛妃的后面，还不忘记甩给秋月一个轻蔑无比的白眼。
秋月一走进小屋，就看到了正站在地上的封三娘，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在封三娘的手中，还捧着那朵千辛万苦得到的千瓣雪莲，一片片花瓣熠熠生辉。
秋月被那小神将推了一把，推到了封三娘的身边。秋月一个站立不稳，多亏封三娘扶了她一下，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你做什么？”发话的人是绛妃，她一拍面前石桌，向那名小神将呵斥道。小神将似乎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
“滚下去！如果你不想接受惩罚的话。”绛妃一声令下，小神将便双手拎着自己的兵器，灰溜溜地蹭出了门。
现在，房内除了秋月、封三娘和绛妃之外，周边还站着两个衣着打扮跟刚刚讨人厌的小神将差不多的哥们，只是脸上的神情严肃，加之目不斜视，就像石头刻出来的人像一样。
“现在，你可以解释了。”绛妃冷冷地对秋月说道。
好极了，既然给她解释的机会，那此事就有戏。于是秋月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起了范十一娘如何如何悬梁自尽，封三娘如何如何打听出了找到芙蓉城的方法（秋月编了个谎，没有把小谢供出来，只是简单地告诉绛妃，说有一位不知姓名的好心人士得知了这一切，同情范十一娘娇花嫩蕊之质遭受摧残，才大发慈悲告知了封三娘进入芙蓉城的方法），而后，封三娘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加入孤魂野鬼投胎的队伍，如何如何最终找到了芙蓉城……
“就是如此了。”最后，秋月总结道，“我们二人是要救人，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做出任何亏心之事。还请仙姑看在范十一娘命在旦夕的份上，让封三娘带着千瓣雪莲回去救人……”
绛妃低着眼帘，抛出了两个字：“不行。”
秋月差一点没吐血。说实在的，如果她没死，估计这会儿真的会吐出一口老血来。
“是真的有人命在旦夕哦！”她努力辩解。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绛妃抬起眼睛，冷冷地说道，“你口中的范十一娘，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这一条路，那就由她去死，你们又何必替她费心张罗。”
吐血！
听了绛妃的话，秋月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背过气去了。这女人难道是木头做出来的吗？小谢当初说绛妃是“中看不中吃”，现在看起来这话还真是没错，很中肯。
“更何况，规矩就是规矩。”绛妃站起了身，“既然你们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来，那相应的惩罚也就罢了。不过，你们必须签下五百年不许靠近芙蓉城的契约，否则决不轻饶。千瓣雪莲一物，你们也不能带走，临走之前，把雪莲留下。”
秋月还没来得及提出不同的见解，就见刚刚还一直垂手站在她身边的封三娘跪了下来。
看你这点儿出息！秋月继续立而不跪，默默地瞪了封三娘一眼。
“就算要我签订永远不再靠近芙蓉城的契约也可以！”封三娘开始哀求，“但请求仙姑，就让我把千瓣雪莲带回去好吗？这可是关系到一条人命啊！”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秋月在心里叹气，你看绛妃这个女人，是容易心软好说话的主顾吗？
果不其然，封三娘的哀求也没有打动绛妃，她只是挥一挥织有银红流云纹的玉白宽袖，表示事情毫无回旋余地。
秋月忍不住忿忿地望着绛妃，问出了她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千瓣雪莲此花能起死回生，那为什么不将它施舍给下界生灵，发挥它本有的作用，去普度众生呢？”
“下界生灵的生老病死，都有其定数。”绛妃淡淡地道，“况且仙界之人，也不能过多地干涉下界。”
绛妃说着，同时直勾勾地盯着秋月的眼睛瞧。这种似是而非的目光，又一次让秋月觉得自己全身都不对劲起来。
“你是鬼，怎么会和狐走到一起？”绛妃问道。
秋月立即回答道：“偶然遇见，然后就做了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绛妃突然问道。
秋月不由得一愣。说实在的，她并不打算就此报上自己的名字，对于绛妃，她还颇有些愤怒，再说，她还不知道绛妃究竟要怎么作出判决呢，如果绛妃始终坚持原判，那她也懒得跟绛妃磨嘴皮子。
所以她只是将问题又轻飘飘地抛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绛妃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秋月会把问题抛回来。
“‘绛妃’只是个称谓，并不是真正的名字吧？”秋月不太客气地问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她知道这一下子，自己是真的僭越了，毕竟对方是个神仙，而她还只是个没得道的小鬼……就连封三娘都扭头看着她，神色阴晴不定。
片刻的沉默。然后绛妃忽然说道：
“施舜华，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