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朗没被送出去养,但是也没有被環娘收养。
毕竟城主收养孩子涉及众多,環娘还是有所思量。
盛朗被放到了城里的商铺跟着掌柜的学了管账做生意,之后也总是来寻苏若景,总是想方设法给他弄好东西,似乎在补偿他的三金。
又一年的焕颜粉到货了,但是苏若景却没有给環娘买到。
就是这年,環娘突然有些疯癫,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镜哀叹。
苏若景曾经几次想背会一本书换得環娘和自己出门去闲逛散心,但是都没成功。
他不止一次听到了往日相敬如宾的爹娘吵架,每次都不欢而散。
吵完之后,環娘的癔症貌似就更加强烈了。
苏若景想要娘亲开心,就躲去環娘的屋子想给她一个惊喜,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幕……
環娘狂笑着将镜托插入胸膛,鲜血溅了苏若景一身。
“阿景,有得有失,方得始终!”
環娘伸手想去摸苏若景的脸,但是继而眼睛翻白疯癫地冲出家门朝着洛河去了。
環娘死了。
苏若景给她守灵七天,却并没有见到她的尸首。
有人说她被狼狗吃了,有人说她坠河身亡了。
总之,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时候,苏茂成对外声称,環娘是九天玄女降世,福德积满,所以回天上做神仙去了,她会保佑南隅的。
苏若景知道,娘亲不是什么玄女,可他不说。
盛朗决定去外地做生意,临走前,他腰上系着白绫来见苏若景。
他把自己的钱财地契都给苏若景,把最好的都给苏若景,他希望苏若景好好的。
苏若景因为痛失亲人麻木不已,他想和他说不恨他,不怪他,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可是也正是因为盛朗,環娘没能用到焕颜粉。
是不是有了焕颜粉,環娘就不会这样了!
思绪从当年的往事种种中回转过来,苏若景望着眼前这座在盛朗老宅烧毁的旧址上重新建起的院子下定了决心。
他抬手在掌心画了一个护心符,随即又补了一个不是很熟练的符咒便朝着院里走去。
院内阴气沉沉,毫无生气,邪气四现,让人生寒。
耳边的铃铛声激烈地响动,仿佛有人在刻意摇晃。
苏若景根据直觉朝着内院走去,卧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屋内一片漆黑。
明明是大晴天,偏偏这屋子里黑如深夜。
“不进去瞧瞧?”问夏在楚子言面前晃了晃手,问了一嘴。
“那是他的心魔,他去最合适。”
“话可是不能这么说,你可是他师父,你这徒弟我看着各种弱,万一他没走出来,你岂不是……况且,我看这院落黑气缭绕,好似不止有邪气,还有怨气!”
楚子言闻言定睛查看,黑气中似乎有浮动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人影,但是细看又不是。
“怨鬼集会!”
这些怨鬼本不该在白日走动,但是仗着有黑色邪气做遮蔽,所以便四处游行,寻找可以吞吃的人。
“苏若景!”
楚子言心里一惊,声落便来到苏若景身侧,然后一手拍在他的身后。
“你已入定,入定初期内心最容易受外物影响,听为师的,凝神断念!”
苏若景闻言闭眼凝神,只是无论如何,環娘都像是昨日还在他身边一样,往事让他眉头紧蹙。
娘亲,不是孩儿不想救您,而是您罪孽深重,孩儿能做的就是余生多做善事,为您赎罪。
苏若景不断地默念这些话,可是他却底气不足,甚至有那么一丝侥幸。
海叔和盛朗没有出事!
是不是洛河里面的不是娘亲?
那娘亲肯定还可以复生!
想要复活環娘的想法在苏若景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甚至又动了解救環娘的心思。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又受了一下,他吃痛睁开了眼。
“你的心魔又要复苏了,苏若景,你想清楚,你想修仙吗?你修仙究竟为何?”
楚子言凌厉的眼神盯得苏若景心慌,他知道,楚子言用了灵符和他对话。
他修仙是为了复活娘亲,这是他活了多年一直想做的事情。
可是娘亲……
“阿景,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娘亲等得好苦啊!”
漆黑的卧房内突然亮了起来,只是依然雾气糟糟。
循着声音向着四周望去,苏若景发现这里不是卧房,而是书院后面的竹林。
他的左手边是他上次打水花的池塘凉亭,另一边是通往他们居住小院的繁密竹林。
不对,他刚刚明明进的是盛朗的院子。
“阿景,杀了这个挡路的,你我母子就可以团聚了,你不想看母亲用你买的焕颜粉了吗?”
環娘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就仿佛在苏若景的身侧和他说着悄悄话。
而楚子言就那样站在苏若景身前两步的位置,他手里的莫离已然成了利刃的模样。
“苏若景,環娘已经魂飞魄散了,现在在你身边的是她的怨气集聚而来的怨鬼,你若是真有意修仙就知道所求为何事,为师希望你可以明白。”
楚子言说罢,手中的莫离已经劈砍下来,将苏若景身边的黑影劈散。
“啊!阿景,娘亲好难受,你快杀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外人,这样娘亲就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黑影散开后哀嚎一声,但是迅速又在苏若景的另一侧聚成一团。
黑影不断地壮大,它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
苏若景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脑仁也疼得不行。
“阿景,娘亲在等你!”
“阿景,杀了他!”
“阿景,修仙不就是要救娘亲吗?娘亲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環娘的声音近似癫狂,它疯狂地质问苏若景,试图让他动手和楚子言相争。
“不!娘亲,那是孩儿的师父,没有师父怎么会有孩儿的本事,不可以!”
“可是你不杀了他,娘亲就要死啊!你忍心看到娘亲死吗?你忍心吗?”
不忍心。
他怎么会忍心呢?
他这些年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在想象,若是娘亲看到他纨绔不堪的样子,会不会来打醒他?
若是娘亲看到他有了师父努力上进,娘亲会不会很高兴告诉别人这是她的儿子!
可是,不会有了!
苏若景突然紧闭双眼,急速伸手掏向楚子言。
就在他的手距离楚子言心口三寸远的地方停下手,他抓紧莫离转身刺向了身后惊喜狂笑的黑影。
“一代仙师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要被自己的徒儿……额……”
莫离在片刻内爆发出巨大的光亮,穿破雾气,照亮了漆黑的卧房。
黑影散作黑烟,悉数消散,窗外的阳光透射进了屋里。
刚刚还是一片死气的宅院有了生气,卧房内的景象也悉数重现。
只见海叔和盛朗一个躺在榻上,一个伏在床边,貌似是在喂药的过程中出了意外的。
问夏和与梦赶来时,苏若景有些颓废地跪在了地上。
楚子言俯身和他一起握着手里的莫离,二人一言不发。
“他们两个无非是被怨鬼束缚了心神,一会儿就醒来了,你们俩个整理一下,这是要做什么?求婚?”
与梦碎嘴地嘟囔了一声,苏若景才大口喘着粗气松开了莫离。
“我娘亲每次悄悄出远门做善事而晚归被爹爹训斥,她都会说虽死不悔,她从来不畏惧死亡,也从来不会拿死亡威胁她至亲至爱的人。如果牺牲自己可以换来苍生喜乐,我想她是愿意的。”
是日,苏若景开光大成,楚子言传授了他几门心法,他的画符仙术大成,也可以简单御剑使用法器。
正好与梦和问夏的弟子也有所成,三人决定让弟子们一起去历练。
恰逢洛河的春汛刚过,四处多有怪事发生,也是时候历练这些新人了。
想象中的历练,那肯定是很震撼的,师徒分离还要煽情一会。
而书院这边,简直是另类得让人无法直视,弟子们几乎是被安排了一个破包袱就给轰鸭子一样轰下了山。
望着弟子们错愕的背影,学院藏书阁楼顶的三个人并排而坐,数问夏和与梦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那边那个看起来好呆!”
“还有那个看起来好傻,哈哈哈,楚子言你的那个弟子看起来像是还么睡醒!”
问夏说一句,与梦补一句,这样活跃的气氛在楚子言这里依然死气沉沉。
“楚子言,你这性格之前这样就算了,你那小徒弟那么活泼,怎么还是没能带动你!你到了后来别把他带成了小哑巴了!”
与梦来自东海,那边的民风就是直来直去,他说话也是丝毫不藏着掖着,想什么说什么。
而问夏来自西沙,他就是那种泼辣毒舌的人,他和与梦凑到一起简直是话少人的噩梦。
“该不会是那天你那小徒弟拔剑吓坏你了吧?楚子言,你胆子可从来不这么小的!”
“没有吓到,我收他为徒就从来不会担心这等事。如果是那事之前,你们问我怕不怕他拔剑向我,我会说问心无愧。如今我也想模仿先辈,虽死不悔。”
楚子言的声音轻轻的,最后的几个字仿佛说给自己听。
他俯身看向山下,下山的弟子已经三三两两结对了。
“你是如镜夫子的独苗苗吧,我是住在中垣老家东海慕名前来拜师的,结果成了与梦仙师弟子的程清。”
“我和他一样,也是暂住中垣的,慕名而来的,师承问夏仙师,你们叫我梨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