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景朝着腰间摸了摸，才发现鼓起来的钱袋子瘪了下去，他的银钱被偷了！
那可是他将近半年来什么都没买，做了小半年的抠门才攒出来的，怎么会没了！
“不可能的，刚刚就在这里！”
苏若景不信邪地将钱袋子解了下来，这才发现那钱袋子缺了一个洞。
“是那个小杂碎，他是个小贼！掌柜的，你给我留着，我现在就去抓贼给你拿钱！”
苏若景焦急地嘱咐着掌柜的，这边转身就朝着外面奔去。
環娘在他身后跟不上，复又看了看那一旁排队要出高价买焕颜粉的妇人。
“掌柜的，若是价格合适，您就别给我们留了。”
環娘香汗淋漓追上苏若景的时候，那个撞了他偷钱的小乞丐已经被他踢打得鼻青脸肿。
“我的银子呢！小杂碎，我的银子呢！”
小乞丐满脸是血，却咬紧牙关不肯说出银子被自己藏到了哪里。
瞧着那孩子倔强的模样，環娘连忙上前去挡住苏若景。
“阿景，你这是做什么？”
“娘亲，您别拦着我，他是个贱手小贼，偷了我的银子不肯吐出来，我哪里能够容忍这等杂碎欺负我！”
苏若景蓄力照着那小乞丐的脸上踢去，不想環娘把人挡得严严实实，那重重的一脚最后落在了環娘的小腿上。
“嘶~”
苏若景力气不小，一脚踢得環娘当场跪倒在地。
见自己失误，苏若景又气又恨，就差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娘亲，您这是为何？无非是一个小杂碎，您为何拦着我！况且，他可不是什么善人，您为他不值当！”苏若景伏在環娘身边，眼睛红红，眼泪不自觉地向下落。
躺在一侧的小乞丐满脸是血，却也将刚刚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
他挣扎着起身，匍匐爬到了環娘身边。
“夫人……”
“你滚开！我娘亲也是你能触碰的，拿开你的脏手！”苏若景叫嚣着将小乞丐的手打开。
“阿景，别这样，这孩子我认得，是鹏嫂家的。”
鹏嫂！
三年前洛河涨水的时候，附近村里的村长一家子帮忙维护河堤。
那就是鹏嫂一家子，后来都被洛河水吞了，用尸体堵上了河提。
鹏嫂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只想着回去教导儿子写名字。
她的下半身因为长期浸泡在洛河水里，已经泡发水肿，加上水里凶物撕咬，那里没有一处好地方，都是脓浆烂肉。
環娘曾带着苏若景去见过鹏嫂，还给送去了不少药材粮食。
后来城里又因为水患消了有了瘟病，苏若景和環娘就没有再去看望过他们。
再后来，有人说他们一家都死了，不想还活着一个。
瞧着那小乞丐的模样，苏若景瞧得出他脸上有鹏嫂的模样。
“鹏嫂一家子都是善人，是好人，怎么会养出来一个小贼！”苏若景不愿意承认那样子的一家人会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小乞丐被说得心里内疚，支支吾吾半天。
“夫人，去看看郎中吧！银子，银子我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我问你银子，你屁都不放，如今又要装好人，那分明是我的银子！”苏若景气得不轻，扶着環娘要走，不想小乞丐没追上来，倒是前路被堵了。
“夫人，朗哥哥不是有意拿你们的银子的！是我家里死人了，要是不用符咒封住下葬，是要起尸的，可是符咒太贵，棺材……我们也买不起……”
几个看起来一样干瘦的小乞丐畏畏缩缩地趴在破屋的门边，只能小声说话，不敢大步向前。
看着他们身上脏兮兮的模样，苏若景险些要吐了，倒是環娘却主动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我认得你们，你们是鹏嫂那个村子的。你们这是怎么了？家里人去世了？”
環娘倒是慈悲，伸手就要去摸摸那小丫头脏兮兮的脸。
苏若景担心她的腿，不打算久留，也就拦住了她的手。
“娘亲，您先和我去看看郎中吧。”
“娘亲无碍，你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倒是他们家里有人去世。”
苏若景自知拗不过環娘，他心里不情愿，可是也要做好孩子。
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多事的小乞丐，苏若景慢慢扶着環娘起身。
再次来到鹏嫂所在的村庄，苏若景也惊了。
几年前还很是富庶安定的村庄如今面目全非，四处都是空房破屋，还有参杂在空气中的腐臭味，和鸦声参杂的呜咽哀嚎声。
“孩儿他爹！他爹啊！”
嚎哭声入耳后，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哭着喊着从破屋里冲了出来。
“娘亲，娘亲！”
小乞丐中有一个趔趄地奔上前去想去拉住那个逢头垢面的女人，只可惜女人速度极快，小乞丐压根跟不上。
環娘见状想跟着去，还是苏若景要求代替她去才让她停脚。
年轻的少年郎，脚程快，很快就追上了那个疯女人。
只可惜，没等他反应，女人直直投入了水雾缭绕的洛河。
“孩儿他爹，我来陪你了！”
噗通！
女人落水溅起的水花喷溅了苏若景一身，他真真切切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寻了死。
随后赶来的小乞丐，摔得血肉模糊，却还是不肯停下。
“娘亲，您不要抛下孩儿啊，娘亲，您不要抛下孩儿啊！”
小乞丐企图去水里捞人，但是这刚刚经历了汛期的洛河吃人不眨眼。
绕是苏若景再厌恶这小乞丐身上的脏污，还是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别找了，别找了！你娘去寻你爹了，去寻你爹了……”苏若景的身子随着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他突然好害怕，好担心自己的爹娘也因为洛河让自己成了个小乞丐……脏东西……可怜虫……
苏若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小乞丐弄回到村庄那里的，他浑身都在抖，感觉很冷很冷。
他没再说要银子的事，倒是第一个忙碌地去找人定制棺材，去找做法的求符咒。
“几十口棺材被一起下葬，这村子还真是惨啊，全村都因为当年从洛河里捞出活人灭了。我就说洛河里有河神，只能恭敬不能忤逆！”
下葬的工人里有人提了一嘴，但是马上就被身边人捂上了嘴巴。
苏若景麻木地看着那些哀嚎的小乞丐们，又看了看那要被烧毁重建的村庄破屋，他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似有话堵在那里却又说不出。
棺材悉数落入坟坑后，半晴的天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四作。
“不好，要起尸！”
環娘请来下符咒的大师突然喊了一声，瞬间飞沙走石，烟尘缭绕，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苏若景被大风吹得身子飘摇，他抓了一周也没有抓到想要的人。
就在他慌乱的时候，一只瘦弱的手握紧了他。
“少主，夫人在我身侧，您别怕，抓紧我！”是那个偷钱贼盛朗。
他尽力大声安抚苏若景，然后将自己单薄的身子挡在了苏若景身前。
“阿娘，若是您非要带走一个人的话，带走阿朗吧！当年若不是我执意寻您，村里也不会遭此劫难，您要恨就恨孩儿不懂事吧！”
盛朗大声叫嚷着，似乎想以一己之力稳住局势。
只可惜，那几十口棺材并不听他言语，倒是开始响动起来。
“快，盖土！封棺！”
大师催促着工人们动作，一时间黄沙弥漫，金光闪烁。
不知道是风太大，出现了错觉，还是符咒生效了，那金光闪烁了好久。
苏若景知道自己闭着眼，可是他偏偏看到了那金光。
他问过環娘，也问过其他人，就连在他前面的盛朗也说不曾看见。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不多时，棺材下葬结束，风停了，沙止了，周围一片安详。
南隅的沙都在海边，但是是湿润的，不是刚刚那么割脸的。
刚刚的那一切像是梦，却又是真实的。
盛朗的胸前有很大一个红色爪印，指节清明，是骷髅的爪印。
盛朗晕死过去了，等到再醒来后，環娘想着将人送出去各家养着。
其他的小乞丐也都答应了，倒是盛朗说什么也不肯走。
“那些金子就当做是我做了善事，你没必要耿耿于怀的。小爷有本事，下年的焕颜粉肯定志在必得。”苏若景听到了那些关于鹏嫂的一些事情，所以也就特意显示大方让盛朗没压力。
他知道鹏嫂是洛河少有地爬回家门和孩子团聚的祭物，也知道因为她回来，村里有多少风言风语，甚至有些人说她故意害死夫家，只为了贪图财物，还有说她有外心了。
盛朗这些年被她教养得很是懂事，这些道理都很是清楚。
他们母子是在一个雨夜分离的，鹏嫂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也就趁着孩子睡着了出门去。
那些本就看她活着不顺眼，又担心大雨冲了各家庄稼的村民，就那样活活将她打死。
她本想自愿去河边证明清白，到了后来却成了冤鬼。
環娘还说鹏嫂这一次的确是想起尸复仇，让那些死了的人看看他们成了鬼后如何伤害各自唯一的子嗣。
可是她却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儿看到自己变成凶鬼的模样。
她主动冲到了棺材群里，被大师的符咒封印消散了。
苏若景突然觉得盛朗没那么可恶了。
他是村长家里的宝贝疙瘩，自幼就有好教养，长大后想做个比爹爹还好的官。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却也在努力为亲人们开脱赎罪。
他知道環娘和苏若景是南隅菩萨心肠的人，所以想了好久才决定围追堵截他们二人。
他本打算跪下求钱，可是起尸的日子就要到了，他等不了才出此下策的。
苏若景不气他是个小贼了，只气自己肚量小，没有远谋深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