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景是在深夜醒来的,屋内一盏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映下一个苍老的身影。
“咳咳。”
嗓子处传来的干痛让苏若景剧烈咳嗽了两声,身影也忙跟着动作起来。
“少主,您醒了,要喝水吗?老奴给您倒水。”
苏若景没死,他有那么片刻的怔愣。
可能是娘亲不收他,把他从奈何桥边给踢了回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认真地点点头。
海叔把水杯送到苏若景嘴边,然后喂他饮下几口水润润喉。
喉咙得到了湿润,苏若景才缓缓开口:“真是意外,我没死。”
“少主这是说得哪里话,您自然不会死了!您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夫人在天有灵会保佑您的!”
“海叔,苏茂……我爹呢?”苏若景本打算直呼其名的,但是一想起娘亲走后,他只剩下了这个爹,所以也就客气了那么一下。
“城主大人今日在书院那边和如镜公子请教,刚刚留宿书院那边了。”海叔颤巍巍地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复又返回给苏若景扯了扯身上的锦被。
“留宿书院?他儿子都要死了,他还想着和一个小白脸讨教问题,是问题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苏若景因为情绪激动,动作幅度过大拉扯到了腰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伸手摸到腰间才发现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伤,但是却很疼。
“我的腰……”
借着烛光低头看去,苏若景愣在当场。
他腰上并无一处伤痕,那里完好无损,洁白如昨,他没受伤?!
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里看了良久,苏若景忙抬头看向海叔确认。
海叔脸上满是担忧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公子白日里态度恶劣,加上顶撞城主大人,如镜公子便用幻境对您施以惩戒,您并未真受伤,只是幻境让您深陷其中罢了。”
没受伤……
苏若景喃喃自语,把这三个字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后躺回到了被子里。
“海叔,熄灯,小爷要好好歇着,明日还得去书院上课呢!”
“啊?”
海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苏若景话中的意思,他啊了一声然后瞬间明白过来。
“好好好,睡觉睡觉。”
烛光熄灭后,屋内陷入黑暗,窗外的月华隔着窗映入屋内,落下一片银辉。
一大早,书院里就热闹非凡,学子们早早就聚集在了书院里讨论着昨日的题目。
因为出了点意外,昨日的入学测试也从三题变成了一题。
楚子言从城主府回到书院后,就急急忙忙过目每张题纸,然后趁着众人入睡之前将名册拟定出来。
今日一早,书院里面来的就都是通过测试的学子们了。
楚子言听着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坐在荟萃堂的角落里吃着包子喝着粥。
他本就是个极其淡漠的人,就连口味也偏向清淡。
本来城里因为来了这么一位仙君都想把最好的给他安排上,可他偏偏拿了给下人们吃得菜包,喝了一碗玉米糊糊。
“如镜夫子起得可真早,本座去寻夫子才知夫子已经来了荟萃堂了。”
来者正是留宿书院的苏茂成,他笑着端着自己冒着热气的肉包打算坐在楚子言对面。
只见楚子言拿起汤匙舀出最后一勺米糊便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角。
“子言已经用过早点,要去前院看看学子们的状况。城主大人也早些用饭,回去看看少主的状况吧。”
“夫子不必担心,犬子是个硬骨头,之前几次丧命都从鬼门关爬回来了,这一次无非是个惩戒,他死不了。倒是晌午时,学子们都要在荟萃堂用饭,若是夫子不喜欢,本座可以让人将餐食给您送去房内……”
“不必了。子言下手不知轻重,若是真伤了少主,那可是子言的过错了。况且少主年纪尚轻,需要亲人的关怀,城主大人得空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楚子言打断了苏茂成的话,兀自端着碗碟去了回收台。
苏茂成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人影消失在眼前才算是收回目光。
苏茂成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餐食,突然觉得甚是无味。
他摆摆手,大步离开了书院,朝着城主府的方向去了。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一个拐角的时候,苏茂成顿住脚步,瞧了瞧四处。
“来碗豆花,加麻加辣,放些鱼糜碎。”
城主大人亲自光顾小摊位,那摊贩满脸欣喜,忙放下其他几个老主顾亲自给苏茂成准备了一碗特麻特辣的豆花。
“城主大人,您收好,这就当做是小的孝敬您老人家的,感谢您老人家这些年来为我们南隅所做的一切。”
摊贩嘴甜,说到了苏茂成心里去了。
苏茂成心内吃这套,洋洋得意,面上却谦逊不已。
“老人家,您真是抬举我了,作为本城城主,保守一方安宁,那是苏某人当尽之责。这碗豆花,我就收下了,等改日一并算给你,我有些急,要把这豆花给阿景送去。”
苏茂成说着不再停留,焦急地朝着自家去了。
见他走了,来往的人议论不停。
“城主大人可真是个好人,是个慈父啊!”
“是啊是啊,大人日理万机却还心心念念着少主,是楷模啊!”
“只可惜少主是个不学无术的,每日里没教养规矩,当真是给城主丢人啊,只望他好自为之啊!”
城主府内,苏若景早早就换上了那身学子服,坐等着海叔端饭来。
从昨晚醒来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去书院会会那个如镜夫子,说不定还可以学到点什么。
再次确定了腰上并无伤痕,苏若景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楚子言是这片大陆的修仙者,名声那么响亮,那肯定是很有本事的了。
是不是和他学了仙术就可以……
苏若景脑子里都是话本子里面说得那些修仙救人赎罪的段子,他甚至有了大胆的想法。
他想学会了那些救母亲,他想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心里想着,苏若景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楚子言身边求他教导仙术。
就在这时,一阵对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城主大人,少主刚刚伤愈,这豆花还是不吃了吧……”
“我这个做爹的可是跑了大老远给他买来的,他就算是不吃看上一眼也行。”
海叔推拖着不想让苏茂成进屋,不想苏茂成还是强硬地端着碗进来了。
“阿景,爹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豆花。”苏茂成献宝一样地推开门将东西放到了苏若景的眼前。
看着那冒着热气红彤彤的一碗豆花,苏若景的嗓子有些痒。
麻油和辣油的味道太冲了,刺激得苏若景想咳嗽。
只是这碗豆花,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爹,您昨晚不是和那位夫子请教了一晚上吗?一会还得去南隅府处理政务,您没必要给我送这东西的。”
苏若景少有地喊了苏茂成爹,也可以说从他娘亲去了之后很多年,他都鲜少称呼苏茂成了。
不想,这位日理万机的城主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阿景,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这做爹的心里担忧,又想起你不喜欢爹,所以才不敢来守着你,生怕你一大早起来见了我气得伤痛更重了。我能做的就是让你舒心,我还以为你今早不会起,不想竟然起这么早,你看到爹是不是不舒服,爹现在就走!”
苏茂成的声音切切,语气哀婉,转身就要走。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您吃早饭了吗?一起吃吧。”
苏若景挥手让海叔将早饭端上桌,自己则将主位让给了苏茂成。
看到儿子的态度有所改观,苏茂成老泪纵横,不忘掩面擦泪不让儿子看到。
见状,苏若景的手僵在当场,最后不得不闷头去喝豆花。
麻辣味在口腔内迸发的瞬间,苏若景的视线也模糊了,水雾浮上眼,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火辣辣的感觉在口肚腹内炸开,苏若景的腰跟着疼了起来。
那昨日被莫离捆绑的地方隐隐作疼,仿佛有无数尖刺刺入血肉。
“阿景,你脸色这么难看?这是怎么了?是豆花不好喝吗?”
“不不不,挺好喝的,是我喜欢的味道,倒是你吃啊,这么多,我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海叔,你陪着我爹一起吃。”
苏若景回避地端着碗朝着一旁挪了挪,他唤着海叔跟着苏茂成一起吃。
往日苏若景虽然看起来是个纨绔,但是从来都是让海叔和自己一起用饭。
他说,这样的三餐才有滋味和人味。
他今日主动叫海叔和苏茂成一起用饭,倒是海叔没动弹,苏茂成眉头紧皱。
“少主陪着城主吃就是了,老奴去看看您的书箱准备得如何了。”
海叔主动从饭桌上退到后去,他朝着隔壁的书房走去,站在苏若景的书箱之前发呆。
伪善的人从始至终都擅长在面上挂着假面,一个伤得那么重的人怎么可能吃那么重口的麻辣。
海叔的手覆在书箱上微微颤抖,他险些当场揭穿了那人的假面,却还是看在了逝去之人的面上按耐下了那份冲动。
“夫人啊,老奴会尽力护着少主的,若是哪一日老奴做出了让少主心碎欲绝的事情,还望您可以宽恕我。”
“海叔,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真是越发越像个老小孩儿了!”
苏若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海叔身后,他的嘴唇因为麻辣的刺激有些发麻,说出的话也有些许不清明。
他手里抱着个水壶,脸上的笑容却只增不减。
“少主,您就别拿老奴寻开心了,您和城主用过早饭了?”
“用过了,他说他不饿先走了,倒是你还没吃呢,拿着。”
将手里拿着的包子塞进了海叔的怀里,苏若景伸手就要去背书箱。
“少主,这种东西老奴来拿就是了,您多注意身子骨。还有今日去了书院之后,您可得收敛点,不能像之前那样莽撞了,如镜公子的神器多得很,也有很多法子让您服服帖帖,为了不让您自己受苦,您还是……”
“好了,海叔,你就别啰嗦了。小爷说到做到,说去读书上课就绝对不捣乱,小爷肯定好好跟着这位如镜夫子学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