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小爷叫得开心叫得舒坦,他自个都不在意,你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苏若景用折扇遮了半张脸,用咳嗽声转移自己的尴尬。
“楚子言……”
少年郎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就朝着聚贤堂去了。
此时整个书院里叽叽喳喳,扰得人耳根子疼。
要是往日,读书声很让人入眠,今日这议论告白,的确是让人心生厌烦。
毕竟,就连这南隅最喜欢看热闹的凤雏儿苏若景也觉得脑袋瓜子嗡嗡响。
“夫子,弟子想和您对!”
“夫子,弟子请求赐教!”
“夫子夫子,看看我!”
“夫子,我可以给您生猴子!”
男男女女的叫嚷嬉戏声此起彼伏,扰的苏若景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
“不就是一个小白脸书生,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不要那二两面子了!还生猴子,你见过几次猴子!苏茂成,你也太丢人了,就你这德行还称得上是我爹,在小白脸面前活像个孙子!”苏若景不耐地怼了一句,不想聚贤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将目光都转向了坐在巨大金鱼缸的苏若景面前,也可以说是把目光都放到了苏若景三步外站着的人面前。
人们不知何时已经主动开了一条路,就那样大方地放楚子言来到了苏若景面前。
一阵刺鼻的香随风冲进鼻腔,害得苏若景阿嚏一声脚下一个不稳向前扑去。
眼看着苏若景就要扑倒楚子言,在场的众人一半掩面一半偷看,都想瞧瞧如镜公子如何举动。
如镜公子可是北边来的美人仙君,仙子怎么能被凡人沾手,何况他一直都是个清高自居的人。
如今,南隅的混账少主却要沾上他的身,众人哪个不想瞧瞧热闹!
结果,他们设想的都没出现,倒是苏若景挤眉弄眼的双脚离地。
“喂,楚子言,楚如镜!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拿的什么劳什子鬼东西,你竟然敢绑着小爷!”
若不是苏若景反应强烈,怕是没几个注意到他此时腰上正捆着一截藤条,整个人正悬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楚子言刚刚过来的时候,手中只捧着一个暖手炉,身上披着一件大麾,便身无他物。
可是这绑着苏若景的藤条当真是不细不断,恍惚间仿佛还可以看到那上面有拔掉尖刺的痕迹。
“软荆棘!”
有识货的喊了一嗓子,更多人也都认出来这东西是软荆棘。
软荆棘可是修仙界的神器,一般人可是驾驭不得,说不定还会被隐藏的暗刺伤得伤痕累累。
就算是可以握住软荆棘的,一旦使用不好,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的更是不在话下。
总之,这东西不是个好驱使的东西,能控制得了它的那都是神人。
如今楚子言将这东西拿出来了,不少慕名来求学的更是激动不已,都想学这位仙君驾驭神器。
只是,没一个人清楚楚子言是什么时候拿了条软荆棘绑人的。
“荆棘?楚子言,你快松开小爷!小爷可是南隅少主,是金枝玉叶,你这破烂东西也配绑小爷!”
一想起软荆棘那独有的汁液蹭到衣袍上就落色,苏若景有些焦急地嚷嚷开来了。
他才不要自己那身白银新衣裳蹭上这倒霉东西,他要离开这倒霉地方!
苏若景挣扎着想下去,但是这软荆棘就是不放开他,害得他此时像是要被宰杀的尖叫鸡。
“目无约束,不自量力!口出狂言,不遵孝道!”
楚子言突然冷言相对,手上一挥,那被藤条绑着的苏若景就被摔在了人群后的聚贤堂前。
“哇!小爷的腰!”
苏若景捂着自己的腰,咬碎一口银牙,怒气一触即发。
就在他挣扎着起身要去找楚子言算账的时候,海叔已经来到了他身边,然后满脸无奈地将手里的狼毫笔交到他手里。
“少主,既然如镜公子选了您作答他的题目,那您就来回答一下吧。”
“什么?答题!海叔,你脑子有问题吧,小爷什么时候说了要……啊!”
腰上的藤条开始收紧,本来被拔去刺得地方渐渐有刺钻出,隔着那学子服刺痛苏若景。
“唔……我的腰!”
“你既被选定答题,那就快些动作,莫离可是比那案子上面的沙漏还会计算时辰,你若是答不出,它的惩罚可是从来不认人的!”
楚子言说着已经坐在了当场唯一一把盖着狐裘的太师椅上,他不去看苏若景,倒是继续闷头出题。
南隅书院的入学测试从之前的抽题变成了抽楚子言出的题。
之前但凡是有人有人脉用点金银,入学题目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走个过场。
但是,这个楚子言可不是那些个南隅人,他的题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答出来的。
而且,书院之前的学子,如今也是要参加测试的,否则就都会被取消入学资格。
刚刚答过题的几个已经是面色难看,魂不守舍,如今没答题的见反抗的如苏若景,又被如此折腾,他们心里就更慌了。
苏若景被强制按在桌案前面,那里是已经被人铺上去的题纸。
远赴人间惊鸿宴。
这诗句看起来倒是不难,甚至有些熟悉的意味。
众人都以为答题会很难,不想竟然都是对诗,而且有好些他们没见过但是却又觉得熟悉异常。
刚刚有几个已经因为答题着了魔的,那架势格外凄惨可怕,只可惜苏若景来得晚,并没有看到。
苏若景被腰上的藤条逼迫得紧,为了早点脱身也就不假思索地在诗句后面填上了遒劲有力的七个大字:“一睹人间盛世颜。”
苏若景从小就嚷嚷着活着就是要目睹一切美好事物,他爱美人美食美景,所以这话没毛病。
见他自信满满地写下答句,院落里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哟呵,凤雏儿答上来了!”
“就他那个腹中无墨汁的样子,你们说他是不是写上了十八摸!”
“啊哈哈哈哈,有可能还是什么歌姬唱的雨霖铃卜算子!”
有人笑,更有人大笑。
楚子言倒是没理会这些人的反应,他依然低头不语,将自己的题签做好了。
苏若景也没想那么多,答题结束后就无趣地用鼻子和嘴唇夹着狼毫笔站在那里发呆。
他腰间叫做莫离的软藤条没再继续勒紧,甚至连长刺都收了起来。
苏若景也是无意间低头才发现这个事实的,他惊讶不解地看了看楚子言,又看了看桌案上的宣纸。
字迹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复又看到那宣纸上出现了其他字,那藤条再次收紧。
“楚……”
藤条越来越紧,苏若景也没那个闲工夫和楚子言讲什么大道理。
他马上去阅读那句子,然后下笔。
最是人间留不住。
短短的七个字让苏若景的手突然顿住。
他的心蓦地被揪住了,疼痛难忍。
最是人间留不住……
苏若景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最后一次还是母亲手札里记录的她自己吧。
苏若景的母亲,南隅城主苏茂成的娘子環娘是这南隅城里最美的女子。
想当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只送了她一把小镜子的苏茂成有能耐。
環娘最喜欢端着那把小镜子描摹自己的眉眼,然后回以年少的苏若景一个淡淡的浅笑。
那样美好的人到了后来却也会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苏若景片刻失神后就失了魂,他没有落笔,目光变得有些涣散。
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的画面,他躲在屏风后想给母亲送上花园里最美的牡丹花,却看到母亲嗜血狂笑,举着匕首去割破那张美艳的脸……
他任由着那藤条收紧,长刺刺入腰际,鲜红浸染衣袍。
“如镜公子,我家少主,少主他虽顽劣,但是心存善念从未害人……求您大度宽宏,放了他吧……”
苏若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突然觉得人间可真累,纵使给他一百个美人,他也看不下去了。
人间不值得。
人间真累啊。
苏若景想着,眼皮就更重了。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当年那个举着铜镜的女人将镜托插进胸膛,鲜血喷溅了他满脸。
血腥味充满了口腔的那一刻,苏若景以为自己死了。
而城主府上已经乱做一团,来来往往的人各种忙碌着。
“老人家,劳烦您告诉城主大人不必麻烦郎中了,不才略懂医术,此事也是引我而起,我来善后。”
楚子言拉紧身上的大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些个堵在门口端着热水药罐的人都不得进屋,海叔更是被楚子言主动安排出了卧房。
“城主……”
苏茂成满脸担忧地立于门前的人群中,他已然听到了楚子言的话。
“今日这事全是因为慎行这混小子没规矩,本就是我要夫子帮忙教养的,夫子可别放在心上。这小子一年到头身上的伤多的是,这一次也是小伤,夫子给他瞧瞧就罢了,可别自责内疚了!”
苏茂成完全不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说话,倒是说着就冷哼起来。
他挥手,屋内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在他出门之前不忘给楚子言一记大大的笑容,然后主动拉上了房门。
人走了,门口的人影也没了,楚子言才低头看了一眼床榻边放着的那根软荆棘。
他挥手,沾着血的软荆棘就缩变成了一支短小的簪棍。
楚子言将簪棍朝着自己的手指上一刺,殷红便朝着药盒里面滴去。
他就着簪棍搅拌着药粉,粉末逐渐凝成膏体。
簪棍被他重新举起插入青丝,将披散的青丝挽成一个发髻。
苏若景若是此时醒着,肯定会张大嘴巴惊讶至极。
他就说这人明明什么都没拿,哪里来的一个脏东西可以耀武扬威,原来就是根簪棍。
倒是这根簪棍把人弄得半死不活,那人也没力气睁眼去看前因后果了。
膏体被楚子言团成了药丸,直接就着桌上的温水给苏若景送服。
他伸手附在苏若景渗血不断地腰际,便有白光像是荧光一样升起,继而悉数落在那伤口上面。
苏若景的衣服并没有被裁开,而是被叠好摆放在了床头,他身上也被换上了宽松的亵衣。
这一切都是楚子言闭着眼做的,他刻意回避去看苏若景的身子,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让他心慌的痕迹。
莫离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那东西虽然是个死物,但是这些年来被楚子言调教得很有分寸。
就算是刚刚苏若景口出狂言目无尊长,那也只是小小惩戒,可是刚刚莫离却见了血,想要了苏若景的命……
楚子言对莫离很有信心,不觉得自己的东西会轻易伤人。
那是苏若景丧失了生的想法?
那么疼,只要苏若景喊一句,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他刚刚的确是沉默不语。
楚子言将目光转移到了苏若景那血色惨白的脸上,他不知道这个少年郎发生过什么,但是总觉得他有故事。
吱嘎。
房门被再次打开后,楚子言脸色惨白地裹紧身上的大麾抱紧怀里的暖手炉。
“城主大人,少主已无大碍,睡一觉就可以生龙活虎了,不才先回书院,不做叨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