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专门调制的胭脂给谢吟絮擦上，用修剪过的特制毛笔给她勾勒了个清秀小生的样子。好在她只是过瘦了些，和男人比起来不会矮太多，往脸上和泥的法子固然聪明，天子脚下可没法再这么邋遢了。她照过镜子把笑写在脸上，又看了看我的胭脂盒，讶于我把它做成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方盒子，丝毫看不出是女人家的东西。她好奇问我：“你怎的如此熟练？”

“是你太不设防了，”我没好气道，“我当时和娘亲商量，她让我做到事无巨细的。接着我就去书院檐上窗下天天瞧着，他们的举手投足相貌轮廓该是什么样子我一清二楚。”

“还和娘亲说了吗……”谢吟絮兴致淡了下去，我很容易就想到，该不是她离家出走了吧。也是，我估计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娘如我娘一般，理解自己女儿去干这等掉脑袋的事。

“她就算不支持我也会跑出来的，多说无益，之前的会试盟兔考得如何？”我赶紧提到当务之急，还真不知她是什么水平，可以的话，真希望我二人都能一同高进当官。

她马上自信笑起来：“我是会元！”

我一激动握住她的手：“我也是会元！”

我俩面面相觑，眼睛眨了又眨，谢吟絮并不把手抽回去掩唇，咧起嘴大笑起来，我同她一齐陷入大笑，若不是握着手，差点就要人仰马翻！我抬肩把笑出来的眼泪擦掉，极力忍住颤抖的声音挤出一句话：“你知道……我一想到，他们没一个能比我厉害，我就，忍不住回去和那帮姑娘和书童说，谁说女人就不会读书啦！”

“嘘，嘘！”她用食指抵住嘴唇，这下是我不够冷静了。清了清嗓子我拿捏着平时偏沙哑的声调，就当无事发生。谢吟絮天生一副介于男女之间的嗓子，只有在笑起来时才听出女儿家的娇俏感，此刻她炫耀似的亮了亮平常的语调：“我知道，我知道，小娘子可会读书了。”

我一窘，刮了下她鼻子：“这就拿我寻开心？”

谢吟絮正襟危坐：“不敢不敢。”

我俩同是会元，这下就好办。各省的会元，那是有了一定的名声在里头了，只不过我担忧和人交往过密被看出破绽，这才在长安掩姓埋名不去四处交游。按理来说，登门拜访考官要员是必不可少，让考官眼熟不说，亦或是打好印象，如此即便落榜也有机会做幕僚。即便其中是有些“舞弊”之嫌……度把握到了，闲话也不攻自破。

一人时想到要去朝廷要员府上拜访，总觉惶惶不安。今日有人作陪，整一个日长飞絮轻。恰逢主考官近日要办茶会，才子书生更是多了，那些流言蜚语更是远了去了，大人心里头掂量得也是一清二楚。准备罢我同谢吟絮赶往陈大人府邸，怀里的诗稿作请帖，算是我朝特有的取人方式了。那队可真是长啊。两行人弯弯绕绕才给过往行人让出一条小路，马车无论无何是穿不过去了，这条街要挤到那条街尾去。都怪这易容稍稍花了些时间，本以为不用精心梳妆打扮，也能比一般姑娘省出不少时间来着。还是失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去了！

来的人我大抵能认出那么几个。他们许是听闻过我不近人情，见了只有个点头之交，便又和身周的人谈起柴米油盐中的天下事了。而谢吟絮是头次洗净脸，我还不知她先前交际如何，现是有人见她面生，在窃窃私语，有几分要过来搭话的意思。既然来了也没必要躲，大大方方应了便是。

“不知这位是？”一人过来问我。

我颔首，道：“这位是谢盟兔，也就是谢吟絮。”

谢吟絮只微笑，那书生眼前一亮道：“原来是谢吟絮！哦，已有先生取字了吗？先前听闻盟兔蓬头垢面，远看了不见五官只见泥，今日一见想不到如此俊朗，真是才貌过人！”

那当然了，我技术过硬，可是极大保留了她原本的相貌，不必担心太浮夸被人看出端倪。若是让我操刀她为女郎的妆容，那可会上升到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过谢吟絮名声究竟如何，我不是很清楚，总觉隐隐约约听过这名字似的。那书生话音落下，排着队的一部分一窝蜂挤过来，嚷道：“这就是让林礼大人都赏识的那个‘泥诗人谢吟絮’吗？”

听到这别称我算是想起来了，样貌是滩泥，诗情引仙人的那个呀。倒是不知谢吟絮有如此高调，我一直都忧心着太过高调会引来众人瞩目，而后被揪出花辫子灰溜溜回家去。多勇敢些，能保住命的前提下。

谢吟絮乐呵呵笑，见过她真正大笑，这会挂着的笑可真不是一般假。她扬声道：“多谢各位抬爱，在下正是谢吟絮，现已有字盟兔，先前不够注意形象，如今改头换面，望各位不嫌。”

她真是大红人，这时候让开给诸位一个地界讨论诗文是不是比较好？我正蹉跎脚步，谢吟絮手搭上我肩，径直往前去，这些大才子们自觉让道，直到府邸大门。

……就这样畅通无阻进去了，高调的好处还真多啊。

前边是家仆领着，谢吟絮扭头对我低声道：“有才华就是要展现出来，别怕。”

“我老师可是给我总结了一百种会被看出来的情况……我真的很害怕被砍头。”我叹道。

“怎么会砍头！世人永远都会偏爱天材的，不管男女。”她自信洋洋同我说道，好像这是什么铁律，比如水往东流，鸟往高飞。这话我一时不好定夺，世人真的会偏爱女天材吗？虽然如此，她说这话时春风拂面，一副天下尽在我手中的样子。嗯，说不定呢，就算生死还是由他人主宰，也定能成为名留青史的一页。

家仆领我二人到园林里。好一个春日宴，城外的融于一块方寸天地内，桃花瓣飘入递来的茶杯里。“我以后也会有这么大的院子吗？”我不经发问出声，比起名扬天下，我还是更想过上好生活，把母亲接到长安来。那家仆听见我的喃喃自语，回头好意宽慰我将来定能成家立业，在长安有安身之处。

我还是有些紧张，因为我看见陈大人在最远的主人坐上。谢吟絮诗高人胆大，拉我往陈大人身侧最近的位置坐下。陈大人见总算有人离他近了，露出老练的笑问道：“二位是？”

谢吟絮拱手道：“在下谢吟絮，字盟兔，见过大人。”

我跟着作揖：“小生鱼寄锦，字遇汝，见过大人。”

陈大人点点头，我们这才算真的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