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笑道:“长文也来了,元常和我写信时常常提到你。在下荀彧,字文若。”荀攸道:“在下荀攸,字公达。”“在下戏衷,字志才。”郭嘉扬着耀眼的谑笑,看上去行为太过散漫,礼节却是一点不错:“在下郭嘉,无字。”
常岚能看见陈群嘴角不自然的抽搐,可郭嘉的礼节没有错,他也不能说什么。常岚年纪最小,最后行礼:“在下常岚,无字。”
几人互相见过礼,在亭中坐下。
钟繇自听见常岚自报名字之后,近乎是眼睛发亮的看着常岚的——手。常岚感受这灼热的视线略不自在偏了偏身,将手掩在袖中。疑惑不解,自己的手哪里有问题吗?钟繇道:“常岚小友,不知你的书法师从何人啊?”常岚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荀彧。钟繇还在说着:“文若寄了你习字的帖子来,真是独成一体。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
荀彧迎上常岚的目光半点不心虚,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平静开口道:“元常对书法一道喜爱颇深,我便做主将常岚你的手迹寄给元常了。常岚,不会怪罪吧?”
常岚心心底恨恨的咬着牙。难怪,每次大家一起写诗作画的时候,最后多半手迹不见了,原来是“正人君子”荀文若所为啊。钟繇可是为了蔡邕的一本《笔法》将韦诞的坟都挖了的人。常岚磨着牙,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就不能立刻找荀彧算账。
他笑道:“岂敢?这笔法是从一本前人的古帖上学来的,学了许久,只有几分形似,实在是常岚暴殄天物了。”
钟繇道:“可否借这古帖一瞧”
常岚面有愧色:“夜间打翻烛台烧着了,本是想拿出来大家共赏的,实在是罪过罪过。”
郭嘉摸摸鼻尖,眼神清澈无辜。
戏志才微微挑眉:“郭嘉,怎么你们舍里一个月要打翻烛台十一二次呢?”
郭嘉闻言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奈。
常岚迎上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才发现自己从前找的借口是有多蹩脚。立刻后脊黏了一层薄汗,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下去,就此遁逃。在一群大佬面前马甲不好捂啊,那些穿越人士,是怎么做到不露出异样,还混得风生水起的。
常岚干笑道:“这不是天干物燥吗?”
荀攸玩弄着随身带的白玉棋子淡淡补上一句:“也不知常岚哪里翻出的那么多早已轶失的古籍。”
常岚头皮发麻,荀攸大佬,知道你是大佬了。留一条生路给我不好嘛,友谊呢?
常岚装模作样长长叹息一声,开口道:“实在是不得不隐瞒,我有一师,不出世高人矣。”
四遭突然就沉默下来,鸦雀无声。常岚不解抬头,就看见郭嘉垂下眼帘,貌似是在忍笑。其余人好像也是如此。荀彧眸光里更是笑意盈盈,还有几丝惊诧,像是着实没想到常岚会这么说。常岚惊了,这不是穿越的常规操作吗?穿越小说,误我啊!
见常岚呆住了,荀彧好心开口拐了话题:“志才。那坛酒呢?”
戏志才不知从哪里摸出这坛子酒,正是棠花酒;“来,今日不醉不休。要说这以花酿酒的法子还是从常岚手下的铺子流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常岚哪里想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弄出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戏志才说完,似笑非笑看向常岚。直把常岚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提这个不好吗?
荀彧笑道:“行了,别逗常岚了,这一坛子酒可不够我们这些人喝?”他搭手帮忙拆开酒封,顿时酒香散出来,撩过每个人的鼻尖。
戏志才定定看了荀彧许久,忽然一笑,指尖轻点酒坛子光滑的釉面:“可不是只有我带了哦。文若你说呢?”
荀攸在旁看热闹:”志才可真是敏锐啊。“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拾马甲掉马甲中度过。不过吧,常岚总觉着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到后来,他也懒得理会他们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些人都是青史留名之人,不同寻常,个个都是这个时代的超凡英才。又怎么会看不破他那拙劣的把戏。不过他们没戳穿,常岚也乐得什么也不知道。
公元一百八十九年即中平六年三月初,常岚隐隐有预感,大厦将倾。站在颍川书院檐廊中,有冷风拂动,扬起常岚的发丝。衣袂翩绝。不远处的铜铃被拉响,清脆的铃声也随风荡开。碎花从枝头洋洋洒洒落下,铺开一地芳华。
常岚已是十五年岁,眉眼精致迷离,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卷,朦胧又易碎。若非年纪尚小,还不知惹得多少佳人心碎。
中平六年四月,刘宏崩,皇子刘辩即位。何太后临朝,何进秉政。八月,何进诛宦反被杀,袁绍杀宦,董卓进京,至此,揭开了乱世争霸的序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常岚感叹道,眼前仿佛出现了横尸遍野的荒凉场景。自此以后,几百年的乱世,最痛苦的还是人民。
郭嘉缓缓踱步而来,佩玉轻响:“乔木,你在看什么?”
郭嘉与常岚并肩而立,如今郭嘉比常岚高得多,身上还带着一股风流散漫之意,眉目如画。远远看去,也是一副好景。他懒懒散散走过来靠着柱子,张望着外面的风景。乌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常岚现在还看不懂的情绪。
若是少年时的郭嘉,常岚还能看懂几分,但随着郭嘉的成长,他越来越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也越来越看不懂。
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
常岚收回目光,看着远方天空里飞过的孤雁,问道:”明季,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郭嘉轻垂下鸦羽,继而给了常岚的头一巴掌:“你在想些什么?当然是成为想成为的人了呗。小小年纪,别那么每天心事重重的样子。再过几天休息日,又可以回去了。”郭嘉说着说着就趴在了常岚身上,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压在常岚身上。这人就和没骨头一样,常岚腹诽着,没好气将郭嘉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站有站相,你能不能站稳?“
”可是真的好累,最近抄书抄的手好疼。“
“那是你活该,谁让你睡觉的,没挨板子已经够好了,知足吧。”
就在常岚和郭嘉撕扯时,荀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你们在这里。”两人齐齐扭头看去,就见荀彧站在那里,耳边的发乱了,神情显得有几分憔悴。
最近钟繇去了洛阳,荀攸同他一路,陈群回了许昌,而戏志才前往荆州江夏郡安陆找林焉了。荀彧难得耳边清净下来,在家跟着长辈学习治家。也没啥事啊,怎么荀彧这幅子模样?
不过看样子荀彧应该是从荀家而来,正当常岚在心底猜测时,荀彧开了口:“邢世母传来消息,郭世父病故,让你们回阳翟,节哀。”
郭嘉刷的一下就惨白了脸色。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他还是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文若,这句话我听不懂。”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常岚愣在原地,在他的记忆里郭廉的身体并不坏,一直是那样的“君子风度”。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常岚上前一步扶住郭嘉,哑着嗓子道:“怎么会?”
荀彧叹息道:“给你们的消息被郭嘉庶支拦下来了。”剩下的话荀彧尽数咽进口里。但郭嘉与常岚心里都明白,郭廉的突然身亡与郭图他们一脉脱不了干系。至于荀彧从何得到的消息,他们不会过问。荀彧前来报信,就已经很好了。这是阳翟郭氏的家事,荀彧不宜插手。
郭嘉惨白着脸色,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去。”
荀彧道:“我已经备好了马。就在书院外。”
郭嘉的眸中一片黑沉,若一团浓墨:“这事,我郭嘉承了你的情。”郭嘉迈开沉重的步子,惨白着脸色,径直向外走去。常岚向荀彧匆匆一礼:“多谢文若。”
荀彧颔首,眼看着常岚疾步跟上郭嘉,垂下眸,掩去了眸中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迷茫。“公达,你说这件事,我究竟做的对不对?我本不应该插手的。”世家之间的利益关系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这次荀氏收了郭家庶支的示好,却为嫡支通风报信,真是荒谬。荀彧闭上眼,冷风拍面,他却越来越觉得糊涂。
常岚郭嘉风尘仆仆回到郭宅,刚迈入正堂,便见满目缟素,直晃人心底。惨白,白的让人茫然无措。郭嘉身子趔趄,所幸常岚一直注意着,忙扶住了郭嘉。漆黑的棺木停在正中央,棺盖还未合上,邢夫人憔悴的跪在棺前,神色迷惘,一身刺目的素白衣裳。头倚在棺木上,双眼红肿,再未有清泪从眼里流出。善水善心也是一身素白,伴邢夫人跪在冰冷的地上。江星江月见郭嘉常岚赶了回来,形容狼狈的面貌上齐齐惊诧:“二郎,小郎。”随即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