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岚立在高楼之上,迎面冷风飒飒,吹得衣裳猎猎作响。近处是高楼城阙重重,远处是街巷人家。大雁列阵掠过湛蓝的天空,和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相差无几。常岚身穿青衣,腰间的青玉玦随衣裳而动。常岚望着远方的人间烟火,不禁低笑出声。如今这个局面,算是最好的选择了吧。战争虽然还在,但至少活下来了更多的人。但愿之后的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能得以避开。
如今他已经并不年轻了,渐渐记不清自己的年岁,渐渐地想不起故人面容。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沉痛,到如今也不过是一缕烟云,轻轻而过,再掀不起多大的破浪。就像是一场大梦,痕迹随着时间淡去,迟早会有全部被遗忘的那一天。
三国乱世,烽火甚喧嚣。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就看见是宫中的宫娥缓缓步上来,一行礼:“崔公子,陛下有请。”
终于到自己了吗?常岚自嘲一笑,戏志才,郭嘉,林焉,荀彧……
故人大多已远,只是空留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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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常岚,小字乔木。”
“愿汝同常人一般,平安了结此生。”
黑暗中,突兀的出现了一片久违的光亮,很是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千万重纱,无法捉摸透,隐约有人影重重。常岚听的不太分明,正想努力听清楚些,清醒的意识又被漫天的疲倦感所淹没。
再清醒过来,视线已经完全清晰过来了。映入眼帘,是碧蓝如洗的天际,很高很辽远。有大雁列阵展翅而过,叫声清亮,扬得很远。耳边流水潺潺,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带出一声扑通。而自己躺在一个木盆里顺流而下。常岚这才恍然,自己这是转世为婴儿,被这一世的父母所抛弃了吗?
常岚不由得心头一酸。上一世也是如此。因为天生体弱,被亲生父母所遗弃,长于孤儿院。好不容易熬出头,上完学开始找正式工作不用找兼职。结果回家路上,遭遇三车追尾,无辜被殃及,草率了结了上一世。却不想,这一世注定还是要被遗弃的。
随流水而远,往下游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常岚迷迷糊糊中就听见一声马嘶。紧接着木盆一震,像是被人拦下来了。“阿翁,是这里吗?”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奶声奶气的娃娃音。
常岚勉强清醒过来,婴儿易饿,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上第一口奶了没有,但他现在是饿的头晕眼花,四肢脱力只能任人宰割。
视线里出现了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眉目隽秀,身着古裳,款式看上去像是汉朝的。莫非?常岚心头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自己穿越了?
这少年轻柔的把自己抱起来,放在怀里,又腾出一只手去放了那木盆顺流水远去:“叔父,这孩子身上有块玉,你瞧瞧呢?”
“阿翁,你还没回答我呢!”那道奶音又响起,像是不甘被人忽视。
“明季,别闹。明远,过来。”常岚能感觉到自己被接了过去,到一处宽厚的胸膛里。映入眼帘,是一个很俊俏的男子,蓄着胡须,束着发冠,是很典型的汉代男子模样。莫非这里真的是汉代?
颈上一凉,常岚往自己努力颈间张望了一下,就见自己颈上系的玉被这男子用指尖挑了出来。那是一个玉雕刻的长命锁,质地细腻,通体润白,刻有莲花纹。玉长命锁背面阴影处,有两个小篆‘乔木’。
“阿翁,我看看。”郭明季扒住郭廉的腿玩赖撒娇。郭廉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明季,以后这就是你的弟弟了。”郭明季探出个头,凑到常岚脸边,小大人模样单手撑着下巴,故作沉思,忽的伸手点了一下常岚眉心:“阿翁,这就是阿母说的美人痣?”
常岚刚沉浸在自己小命保住的喜悦中,就被郭明季给打搅了,不由得怒目而视,什么东西?还美人痣?
郭明季惊道:“阿翁,他,弟弟瞪我诶。”
郭明远一掌拍在郭明季的头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这岂不是活该?”说着凑近身,眸光仔细:“果真。”常岚眉心有一颗红痣,只是比较浅淡。郭明远瞥了一眼郭明季:“你到眼神锐利。”
说着,郭明远看向郭廉:“叔父,可取乳名”
郭廉笑道:“就乳名,乔木,名常岚。”看着怀中婴儿天真不谙世事的面孔,郭廉低声道:“愿汝同常人一般,平安了结此生。”
郭明季听这话听的一知半解,思考太费脑经,他干脆不去想了:“阿翁。我都还没有名字呢!”
郭廉冷冷一笑,哼道:“看我心情,以后再说。”
常岚缩在郭廉怀里,心中竟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一世竟然也叫常岚吗?
愿汝同常人一般,平安了结此生,怕只是奢望。
郭廉抱着常岚起了身;“走吧,回家,你阿母怕是要急了。”
郭廉翻身上马,微俯身,一把捞起郭明季放到身前。郭明季舒舒服服窝在郭廉怀里,接过常岚抱紧,心满意足用手去揉常岚眉间的红痣。郭廉拉紧马的缰绳,道:“明季,别闹,这是你弟弟。”
郭明季人畜无害一般笑道:“阿翁,弟弟的事你和阿母说过了吗?”
郭廉身形一僵,神色淡定:“无妨。”
郭明季冷哼一声,看着自家阿翁继续淡定,不再说话了,把魔爪伸向了常岚,见常岚毫不留情给了他一个白眼,惊呼道:“阿翁,阿兄,他是在鄙视我诶。”
郭廉见郭明远已经翻身上马,准备就绪,猛地一拉缰绳:“驾。”
郭宅。
邢夫人坐在窗前,正核对着账目对错,忽然听见身边婢女善心慌慌张张的惊呼声:“夫人,夫人,不好了。主君他他……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善心匆匆跑进屋内,神情焦急:“夫人快去看看吧。”
站在邢夫人身边伺候的善水看了眼邢夫人的脸色,忙道:“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有什么好好说,没瞧见夫人正在忙着正事么?”
善心看了眼邢夫人,却只看得到侧脸,猜不出邢夫人大概情绪如何。但她没有阻止善水的出声。就表明她是认同善水的话。善水连忙收敛了冒失的作态,端正行礼:“夫人。”
邢夫人放下手中的账册,姣好的面容上不见半分慌乱,秀眉微扬:“可问过主君,那孩子是谁?”
善心知道错处,讷讷低下头,绞紧手指,低声道:“夫人,善心知错。”
邢夫人颔首:“以后切不可像今日这样莽撞了,你代表的可是我的脸面,知道了吗?”
善心虽然声若蚊呐,却语气坚定:“诺。”
邢夫人手搭在善水手上,缓缓起身:“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随我前去看看吧。”
转过长廊,就远远看见郭廉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态度很是温和。郭明季迈着小短腿费力地追赶着,郭明远看不过眼,一把将郭明季捞起,抱在怀中。郭明季从郭明远怀里探出半个身子,不死心伸手却捉弄那颗红痣。常岚被磨得不耐烦,伸出没多少力气的爪子想去挠郭明季,却被郭明季机灵的避开了。常岚恼恨至极,勉强从嗓子眼挤出几声呜咽。
邢夫人连忙上前,一巴掌拍开郭明季的爪子,从郭廉怀里小心翼翼抱过了孩子。邢夫人仔细检查一遍,感觉到常岚眉心处的滚烫,顿时怒了。
“都染上风寒了,你们骑马带回来的是不是?这才刚刚出生几天,能受得住这么大的风吗?也不用脑子想想。没被你们折腾死,也算他命大。善心去,煮碗羊奶,善水,去请华医匠,刚好是华医匠游历到此。”善心善水忙照邢夫人的吩咐去了。邢夫人数落了一大通,却连气儿也不喘。
邢夫人看着三个男的只知道装鹌鹑,冷冷一笑:“还真是长进了,就瞒着我。”
郭明季立刻举手:“阿母,阿翁告诉明季,明季要有弟弟了,为什么弟弟要从外面带回来呢?”
郭廉一听,脸色陡然一变,瞪向郭明季,你小子叛变!
郭明远果断死道友不死贫道:“叔父一意孤行,明远着实劝不住,有愧叔母。”
你们两个混蛋!
邢夫人道:“明远明季,去书房把今天的功课完成,郭廉,走!”
郭明远郭明季果断撤退,阿翁(叔父)不是我们不义气,而是敌人太强大,爱莫能助,你自个儿保重。
郭廉面上依旧名士一般神情自若,真正内心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夫人……”
在一旁看戏的常岚,只能愣愣的看着,将邢夫人加入不能惹的备忘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