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莉？”汤森克微笑着弯下腰，戳戳伊丝莉的小脸，“走呀宝贝，发什么呆呢？”
这……这是我的幻觉。
伊丝莉清醒地反应过来，可面对男人柔和的笑脸，仍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爸爸。”伊丝莉下意识地握紧男人的手。
“怎么了？别紧张。”汤森克笑着轻轻拽了她一下，“走，带你去看瑞月阿姨家的小妹妹。”
伊丝莉呆呆地由他牵着走，眼睛一刻也不愿从他身上挪开。粗糙温热的触感从伊丝莉的手心传来，提醒她这个男人是真实存在的，是被她拥有着的。
为什么会是幻觉？这分明……这分明是真的。
大脑仿佛失去了运转能力，伊丝莉恍恍惚惚地被男人带进那所熟悉的房子里，与瑞月寒暄后将她往里屋引。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自然。
这是现实吧？
恍惚间撞进脑海里碎片一般的画面中满是二十多年来的记忆，可现在的伊丝莉看来，那些真实的感触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梦。
我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梦？伊丝莉想。
明明我的父母都还在，银霖的父母也还在，我还是小孩呢。我怎么会梦到方舟能源枯竭，大家都死了，我和银霖要去地球……
“伊丝莉。”
汤森克轻轻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托着伊丝莉的腋下，把她举到小板凳上：“来……看看银霖妹妹。”
婴儿床厚软的被褥里，藏着一颗圆嘟嘟的小珍珠。小宝宝戴着绒线帽，银色的头发从帽檐下伸出参差不齐的一小截，长长的睫毛也是银色的，随着宝宝呼吸的频率轻轻颤动，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
伊丝莉忍不住伸出手，在那对蝴蝶翅膀上碰了一下。
“小心点宝贝，这可不太礼貌。”汤森克抓住伊丝莉的小臂，向瑞月抱歉地笑了笑。
伊丝莉仰起头解释说：“她很可爱。”
“是的，很可爱，但是小可爱也不喜欢别人吵她睡觉。”
汤森克把伊丝莉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婴儿床的护栏上：“这样看着就够啦！”
“也可以像这样。”瑞月站在她身边，做起摇摇篮的示范，“非常轻非常缓地摇，宝宝会睡得更舒服。”
“好！交给我。”伊丝莉有样学样，自学成才地哼唱古老的摇篮曲。
两位大人便把独处时光交给孩子们，走到一边看着聊天。瑞月看着伊丝莉稚嫩的模样，眼中的母性快要溢出来了：“她真可爱，有这么一位小天使在身边，你一定过得很幸福。”
汤森克笑道：“银霖也会很可爱的。她快一岁了吧？”
“还没呢，还有几个月。”
“这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带银霖，辛苦你了。”汤森克道，“我跟舰长商量过了，提早把星灵海换下来，至少孩子周岁的时候爸爸得参加。”
瑞月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婴儿床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两位家长赶忙起身过去，只见银霖半睁着眼睛，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圆短短的手脚却缠着伊丝莉的小手，口中含着她的手指。
伊丝莉求助地看向大人：“妹妹……妹妹舔我。”
汤森克在一旁笑着问：“疼吗？”
“不疼，就是……”
舌尖轻轻搅动着骨节，手指被柔软的舌体包裹，吮吸让她从头皮麻到后背，不仅不疼，反而有点……其他的冲动。
伊丝莉吞了吞唾沫，惊觉含着她手指的根本不是婴儿银霖，而是静坐室里的成年银霖。
银霖毫无笑意的脸被唇边的血色染红，身边放着许多断肢残骨，伊丝莉猛地抽出手，发现自己的食指只剩血流如注的断面。
“温绮被我吃了，味道没有你的好。”银霖口中咀嚼着，举起手上的刀，“现在到你了。”
伊丝莉翻身从树上坐起来，在急促的呼吸中四下环顾得以确认，她现在还在系统的副本中。
身体的感觉几乎恢复如常，天色并无变化，伊丝莉摸不清时间到底过了多久，确认周围没有野兽出没后扶着树干慢慢爬了下去。
“银霖？”伊丝莉躲在高草中，边观察边小声喊，“银霖？”
灌丛的另一边似乎缺了一块，伊丝莉赶紧过去一看，是一只大棕熊的尸体。熊面朝下趴着，血液以它为中心，染出一个直径约五米的不规则黑圆。
熊尸的背部，隐约可见箭头刺穿时冒出的一点小尖。
伊丝莉赶紧过去，艰难地将熊的尸体撑起来。腿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手臂的痂也开始渗血，伊丝莉却咬着牙拼命用力，最后将尸体整个翻过来，把银霖从下面拖了出来。
“银霖，醒醒！”伊丝莉把她放平在自己的腿上，抓起衣服胡乱擦干她脸上糊的熊血。
“醒醒！喂！”伊丝莉轻轻拍她的脸。
银霖睁开眼翻身跃起，她伏低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掏出绑在小腿的镭射枪。
伊丝莉哭笑不得：“没有危险，不必进入战斗状态了。”
听她这么说，银霖腿一软，一屁股坐回地上，仰着头大口呼吸着。她这会儿才看到伊丝莉，惊喜道：“你醒啦，感觉还好吗？”
“嗯，已经适应了。只要瘴毒浓度不上升太快，应该不会再对毒有反应了。”
银霖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熊的尸体说：“它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倒在地上给了它致命一击，结果还是被压晕了。”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说着说着便又像小动物似的躺倒在伊丝莉的大腿上，一如八年前每一次玩累了时的样子。
伊丝莉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傻瓜。”
场外的“观众”们没想到刺激的求生戏码忽然涂满了粉红泡泡，看向屏幕时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只有莫多笑着自言自语：“还真让我猜对了。”
伊丝莉玩了一会儿她的头发，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妥当，规矩地把手放在一边。
“现在有多少分了？”
“二百七十分。”银霖说。
“应该够用了，不是二百五就好。”伊丝莉生硬地开了个小玩笑，拉着她站起来，“赶在火山喷发前去终点。”
“好。”银霖将武器都递给伊丝莉，转身蹲在伊丝莉面前。
伊丝莉拍拍他的肩说：“不用你背，我的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银霖转过身，蹲在伊丝莉腿边掀起她满是血迹的裤腿，里面的皮肉虽然仍然斑驳，但确实不再出血了。
“恢复得好快，比我快多了。”银霖感叹道。
伊丝莉放下裤角，不在意地说：“可能是在地球伤惯了。别管它了，我们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密林穿梭，目前分数足够，她们便没有再主动进攻，只需躲避其他生物就行。
“伊丝莉。”银霖忽然问，“瘴毒是什么味道？”
“甜的，有点腥还有点腻。”伊丝莉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闻不到味道。”
银霖有些惋惜：“确实，想象不到是什么样。中毒以后会怎么样？真的会出现幻觉吗？”
伊丝莉脚步一顿：“是真的。”
“方才我的幻觉中……出现的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一样。”
“我们明明两三岁才第一次见，但在幻觉里，你不到一岁的时候我爸爸带我去见过你一次。”
“我爸还说要把你爸换下来，让他好好过你的周年宴。”
离火山角越来越近，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银霖听得专注，小声问:“你在幻觉里看见爸爸了吗？真好。”
“我的父母也在啊……”银霖笑道，“如果我也能去到你的幻觉里就好了。”
“你很想他们？”伊丝莉回想了一下，这些天从来没听银霖提起过父母离世的事。
银霖摇摇头:“平时不会想，但是如果能回到他们还在的时候，我想回去。”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伊丝莉也不孤单。”
伊丝莉笑了笑：“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也挺好的，无忧无虑，像个小孩。”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们谈话间，大地已经剧烈颤动数次，厚重的火山灰宛如棉被，火山的温度被迫积压扩散，让空气灼热起来。最高的那层树上，顶部干枯的枝叶已经燃起火星，火山顶部红光乍现，一派末日之象。
系统冷冰冰地提示：“距离火山喷发，一小时倒计时。”
伊丝莉手脚并用地爬上光滑的火山岩：“先赶紧到顶上，找到结算点再说。”
“还是我走前面吧。”银霖轻易超过了她，攀岩在坡度极大的岩壁上依然如履平地，“我能找到一条更方便的路。”
银霖并没有托大，她仿佛天生能在岩缝中寻找到最适合攀爬的路径，伊丝莉便注意着她手脚的位置，尽量跟上她的速度。
火山活动得更加频繁，空气仿佛被火山煮沸了，蒸得伊丝莉汗出如注。银霖时不时低下头看她一眼，防止自己的小蛋糕融化。
可她们再怎么努力，爬到山腰处时火山终于剧烈地抖动起来。地面发出痛苦的震响，仿佛地底困着一只巨大的猛兽，将要破土而出。火山顶部喷射出巨大的火球，滚滚浓烟卷携着火山灰如奔腾的千军万马，迎面向伊丝莉和银霖冲来。
“伊丝莉，撑住！”火山灰袭来时，银霖伏地身子，尽量帮伊丝莉挡住来势汹汹的滚烫烟尘，然而收效甚微。
黑烟之后便是吞噬一切的流火。
“岩浆来了，银霖。”伊丝莉做了一个深呼吸，“赌一把吧。”
“什么？”
伊丝莉站直身子，踩着已然松动的山体纵身一跃，捞起银霖纤细的腰肢便向山下落去。她努力用身体把她的小珍珠包裹起来，想象自己是一块柔软的蚌肉，即便终究要被岩浆吞噬，她也要大火先过她这一关。
落入岩浆的那一刻伊丝莉忽然认清，即便怀中人懵懵懂懂地做了母亲八年的伴侣，她依然放不下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