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笑之间,突然,周遭热闹的叫卖声、孩子跑动玩乐之声、小情人间呢喃耳语全部都被吸走了似的,就连晚夏的蝉鸣都仿佛低了不少。
一片寂静。
然后是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天煞孤星。”
“晦气死了。”
“这大过节的,他出来晃悠什么?”
“快走快走,别沾上了。”
“娘,我还想再玩……”
“不行,快走,再不走痨病鬼抓你回去炖汤喝。”
接着,又是一阵寂静。
好好的七夕灯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瞬间变成了空有摆设没有人的诡异场面。
漆黑夜色里,空无人烟,唯有几盏被主人丢下的灯孤零零躺在原地……
烟华腹诽,这哪是七夕,分明是中元。她好好的散心之行,被搅了个一干二净。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令满街热闹烟消云散的罪魁祸首。
他的皮肤是久不见光的苍白透明,配着乌黑的发,更显触目惊心,脖颈之处泛青的血管依稀可见,形状优美的嘴唇因虚弱而粉中泛白,一双乌黑的眼微微下垂,我见犹怜。这人身形瘦弱纤细,身躯装在不太合身的宽袍里显得格外脆弱,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袖口中探出,费劲地摇着带轮木椅。
烟华心道,一身衰败气息,怕是没多少活头了,难怪街上的凡人都嫌他晦气。
长得倒是不错,挺招人的,就这么死了,可惜了。
当然,可惜归可惜,烟华可没打算给病美人喂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都是命数。
病美人也对街上仅剩的烟华和陆无澜视若无睹,摇着他的轮椅,时不时咳嗽两声,咳出几口血在前襟,接着又吱呀吱呀地摇着轮椅,从二人身边经过。
烟华大感惊异。
她和陆无澜,两人修行日久,早就不是肉体凡胎,外表自然胜过凡人数筹,在这样的小镇子上,出现了她和陆无澜这样扎眼的人,之前灯会上其他人都忍不住或长或短地打量她们,这病美人居然对他们视若无睹。
但随即,烟华便释然。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哪有心思关心别人美丑。
病美人摇着带轮木椅,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烟华未多分给他什么多余的注意,他也没分给烟华什么注意,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人生中无足轻重的过客。
但过了一回儿,病美人所为,让烟华双眼微微放大。
那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指尖,拂开了墙角的的蛛网,轻轻地捏住了一只蝴蝶的翅膀,接着,在空中放开了手。那只本该面对死亡命运的蝴蝶,拍打着翅膀,飞入了夜色里。
而病美人仿佛什么也没做一般,摇着轮椅前进,将方才被他解救的蝴蝶抛之脑后。
烟华嘴角多了些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真有意思,一个快要死的人,一个对他人议论无动于衷,对俊美皮囊不屑一顾的人,居然去管蝴蝶的死活。
明月皎皎,灯火微微,唯有烟华呼吸声渐渐收紧,心头仿佛被敲了一下。
“师兄,这人间的烟火,倒是也挺热闹。”烟华眼光微亮,盯着病美人的背影,喃喃道。
陆无澜不知道她犯什么病。
方才人声鼎沸,烟华说没意思;眼下街巷无人,只有一个走都走不了的废人在这,烟华居然又觉得热闹。
陆无澜不明所以,只能把烟华的诡异想法归结于她一直以来就病得不轻。
但陆无澜不知道的是,在烟华的眼里,这个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美人,比街上温热灯火与人声鼎沸,更加让人心潮澎湃。
“师兄,你自己回宗门吧,我不回了。”
陆无澜眉头一皱,面容凛冽:“不回了?”
“不回了就是……”烟华轻轻一笑,笑中有种猫儿般的狡黠,“师兄,我发现他很有意思。我想让他当我的炉鼎。”
说这话的时候,烟华对着病美人的背影,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看上去有些兴奋。
采补之道,不是什么正路子,但也没邪到让人喊打喊杀。毕竟,修真界这帮子出点名的修士,能踩着同辈修士一路修上来,没几个是好东西。
在陆无澜眼里,天同门虽是正道门派,但烟华想要个炉鼎,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唯一的问题是……
“我没听错的话,你,想要他……”陆无澜挑了挑眉,示意那个摇着轮椅的病美人,“让他做你的炉鼎?”
这里面值得在意的地方实在太多,就比如……
女修挑炉鼎都挑阳气重的精壮男子,谁会挑这么个痨病鬼?采补他?就是不被采补,这人都活不长。
“不行吗?”烟华反问。
倒不是不行。
只是……
“缺德。”陆无澜道。
两人说着惊世骇俗的言语,却都没有避讳那个坐在轮椅上,行进艰难的病美人。
毕竟,他们身为修士,说话的时候若不想被凡人窥伺,那这凡人就是伸长了耳朵,也不可能听清楚他们讲的什么。至于烟华看着病美人时堪称冒犯的视线,更是不可能让对方察觉到。
但病美人背对他们,额前黑色碎发掩映的苍白面容上,却露出了一个堪称玩味的笑容。
炉鼎?说他?
这小黑猫真是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