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澜总算是明白，烟华不是身累，是心累。
“人都是会累的。无止境的修炼之下，难免会有空虚无措之感，现下宗门给的任务已经结束，你我不妨散散心，看看别样的风景。”
烟华听完，微微上挑的猫眼陡然瞪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无澜这厮，这么多年，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埋头苦修的时候多，休息的时候少。
今日，居然，陪她摸鱼！
修士有种种神通傍身，脚下迈一步，瞬息间，千里已过。
但此刻，陆无澜带着烟华，两个抬抬脚便让大地抖一抖的强大修士，居然都如同凡人一般，慢悠悠地一步步在街上走着。
七夕佳节，人世间也到了正热闹的时候，小镇上灯火辉映。
已经是第三个妙龄少女红着脸给陆无澜递帕子，被视若无物后怒瞪烟华了。
陆无澜容貌俊美，即使性情冷了点，也能惹得无数芳心乱颤。只是他目不斜视，面对美色之冷静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青年男子，所以，小姑娘们把陆无澜的冷漠归咎于佳人在侧，这令烟花倍感无辜。
烟华看着陆无澜的背影，宽厚肩头都带着点孤寂决绝的味道，不由为少女们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俗世间热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景美，人美，令人心旷神怡。你觉得如何？”陆无澜语气平淡无波地问。
烟华嗤之以鼻。
嘴上说热闹，说美丽，鲜嫩的小姑娘们都上来暗送秋波了，陆无澜还无动于衷。这一路逛灯会，师兄目不斜视，毫无留恋，真就是干逛。
无欲无求成这样，也配给她讲人间风景呢。
“烟华？”
“瞎热闹，没意思。而且我看……师兄你也没觉得有意思。”烟华诚实地戳破了陆无澜的谎言。
被师妹戳穿，陆无澜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确。我心中有大道，修行路上的风景，远比这人间短暂的浮华有意思得多。”
陆无澜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不过他记得，烟华曾经似乎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热闹。
烟华笑了笑，不置可否，灯火映在她美艳的脸上，照的她面容有点模糊摇晃。
“师兄啊，修行路上的风景，和人间浮华又相差几何呢？”
陆无澜皱了皱眉。
还没等他打断，烟华滔滔不绝地继续了下去。
“师兄，你见没见过追着尾巴咬的狗。我还没修成妖身的时候就见过。虽然那时候，我只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来着……不过我那时候比其他的猫聪明太多，一眼就能看出那狗蠢。我现在都活了……快百年了吧，但我还记着那狗。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真够可以的，真以为能追的上不成。”
陆无澜不明所以。
烟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又继续说道：“我就没见过更蠢的东西。可……我修行几十年，从一只未开灵智的野猫，一路感悟天地，脱胎换骨，再到赫赫有名的英才，但我始终也没明白，我今天斩杀的敌手，和昨日的街上咬死的其他野猫，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今日炼化的琼浆仙芝，和昨日的果腹的剩菜，又究竟有什么区别。”
“我也没想明白，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我和那只追着自个儿尾巴咬的狗，又有个什么区别。”
陆无澜脚步凝重地停下了。
他和烟华的相识始于他年少入宗门之时，至于彼此之前的生活，他不感兴趣，也从没问过。他知道烟华是只猫妖，但是这还是陆无澜第一次听到烟华成妖之前的事情。
可这无疑不是个好话题。
他下意识想反驳。
当然不一样。
昔日你不过是只随时可能会饿死的野猫，今日已是天同门的高手修士，名利地位，什么没有？
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止住。
朝不保夕的恐惧，短暂安歇的庆幸，抓住所欲的欣喜，得而复失的悔恨，昨日与今日，街边野狗与环伺强敌，果腹剩菜与天材地宝……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陆无澜隐隐觉得，烟华所言大错特错，但他却一时说不出来。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陆无澜沉默片刻些许，方问。
“什么怎么办？”烟华反问。
听到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陆无澜松了口气。
“所以，你吃过耗子？”
“你说呢？我是只猫啊！”
烟华明艳的脸颊有一瞬阴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黑历史，怒瞪陆无澜。
这么多年没看出来，陆无澜这人挺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