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高挂夜空。
风摇晃着枝桠,将阴影通过敞开的木窗投射入内。
男人满身散发着酒味,手里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推开简陋的屋门走了进去。
女孩从听到男人回来的声响后,就默不作声地躲在男人的床下。
屋子很大,但是极其简陋,屋顶也裂了口子,月光从上往下倾泻,斜斜地照在了床边的地面上。
柳心盯着投在地面的皎洁月光,定眼瞧了一会儿,又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男人含糊不清的叫喊了几句,但是没有人出声应他。
他似乎是暴怒,酒壶“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上,随即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被掀翻在地。
等动静逐渐平息,柳心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是他躺上床的声音。
柳心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外面,听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后,刚松下一口气,却看到一只手映入了她的眼帘。
一瞬间,柳心心脏骤停,她与男人的视线对上,听他阴恻恻道:“原来躲这了。”
男人一把将她揪了出来扔在地上,柳心痛得眼泪直流,但他不会因此停下。
他甩了她一个巴掌,满眼暴戾:“跟你娘一个样!敢躲老子!”
柳心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也被打裂流出了血,但她不敢呼痛,怕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殴打。
酒味熏得她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枝桠摇动,破碎的月光将这一幕映在了发黄的墙壁上。墙壁上,男人手起手落,似乎他面对的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早就为柳心的躲藏感到恼怒,今日下手时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是他的女儿。
少年带人破门而入时,柳心的脸颊高高肿起,挂着血和泪,彻底看不清她原本的模样。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抱起柳心,轻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被押在地面的男人此时却反应过来道:“我是她爹!我是她爹!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苏执明用衣袖耐心地擦拭柳心脸上的污迹,柔声道:“不要怕……”
柳心抬起头打断他的话,眼里一片清明不再含泪,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爹,我不认识他。”
树叶的阴影落在女孩的脸上,明明暗暗,却遮不住她的绝决。
苏执明深深瞧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他处理了男人,将柳心带回了青云宗,给她吃穿,教她习武,对待她就像另一个妹妹。
只是柳心的根骨实在不算好,只能在轻功上苦下功夫。
回忆就此收尾。
风在庭院里打了个转,又悄悄敲打着窗沿,把木窗吹开了一条缝。
女子端坐桌前,以手扶额,闭眼假寐。
这是个寻常的夜晚,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却无端让柳心记忆起了与苏执明的初见。
后来柳心在同宗门弟子一起下山历练,曾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正在乞讨的女人。女人满头银发,岁月对她毫不留情,在她的面容上、眼睛里刻满了沧桑。
柳心蹲在女人的面前,往那个破旧的瓷碗里扔了两个铜板。就在女人连声道谢时,柳心将本来戴好的帷幕掀开,对着她温柔地笑了一笑,轻轻唤了句什么,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没有看女人泪如雨下的模样,也不愿意看。
在她看来,生育之恩,两个铜板足矣偿还。
柳心从一开始就知道苏执明的执念,也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她没有被当作替身,但这更让她难受。
凭什么呢?
苏尘能干净的、光鲜的活在这个世上,而她从内里就已经腐烂了。
……
翌日,天甫一亮,趁着苏尘三人还未回来,卫言令人将菩若带到蛊房。
蛊房里培养着温华交给卫言的各种蛊虫,但是卫言只是将其喂养着,以备不时之需,暂且还没有真正用过。
菩若进来后,只是略带惊奇地看了眼它们,旋即收敛了目光,隐约猜到了卫言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他听卫言道:“我们放你出谷,但是你知道,魔教嘛,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连心蛊的子蛊。”卫言用银针挑起玉盒里的其中一只虫,剩一只在其中,道:“如果那些正道知道了任何关于云岫谷的消息,我会将母蛊引动,会发生什么想必你不用我多说。”
卫言将菩若的手心划开,子蛊钻进去后伤口瞬间愈合,只留了一道粉嫩的疤。
她拍了拍手道:“你走吧。有子蛊在,不会受到云岫谷外围蛊虫的影响。”
菩若怔了怔,道:“离开?现在?”
卫言不给他好脸色,“那你想留多久?”
菩若攥紧了手,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足气道:“若我还俗,檀越可否应允……”
卫言一愣,心里虽有对小和尚的诸多不满,但神色还是稍缓了些,“若你还俗,我绝不干涉你二人之事。”
菩若不再多言,由他人领着离开。
魔教的人将菩若送到了云岫谷外,菩若同他们道了谢,转身往寺庙赶去。
菩若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才在烈日灼人之前回到了寺庙。
见庙门半掩,菩若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寺庙里空无一人。
明明是骄阳当头、烈日炎炎,菩若竟生出了一身冷汗,就好像这个场景他已经见过一次了。
菩若无力的跪倒在地,就在这时,他听到方丈的咳嗽声,“要还俗也是进来跪,怎的在外面就跪上了。”
菩若这才心下一松,像回到了人间,喃喃道:“方丈?师弟们去哪儿了?”
“有人顺藤摸瓜找上门来,知道是我们救了那位檀越,认为我们同魔教勾结,所以想要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这四个字,方丈说的淡然,却颇为讽刺,他继续道:“是檀越留了人解救了大家,现在他们都在别处,安安稳稳,不必担忧。”
菩若想到临走时,卫言似乎确实有话想说,不过她可能认为众人皆平安,觉得说与不说皆无碍。
方丈招手让菩若走进,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孩子,红尘喧嚣,错综复杂,一旦跌落其中,恐是万劫不复。”
“你真的想好了吗?”
菩若闭了眼,坚定道:“我知道,为了她,什么劫我都愿意去经历一遭。”
方丈摸了摸他的头,倏尔笑了,“那就祝你心想事成吧。你六根不净,有了牵绊,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菩若顶着烈阳走出了庙门,他回头看了看破旧却难掩温馨的寺庙,然后奔向了来时的路。
就像有一股力量催动着他不停奔跑,若是可以,菩若一刻也不想停下。
然而就在菩若跑得狼狈万分,但距离云岫谷只有几步之遥时,他甚至瞧见了走在前头正要进谷的苏尘的背影。
菩若满怀欣喜,想要叫住她,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留涂,你糊涂啊!”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苏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向后方,可是那里除了飘落的树叶外什么都没有,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
苏执明见她停伫不前,开口问她:“你怎么了?”
月色微凉,光如碎银洒在地上,又像为苏尘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