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宴会见闻(三)
关扑没多久结束了,众人意犹未尽。
魏国夫人又提议年轻姑娘们作诗,“诸位小娘子都是名门之后,不如以‘花’为题,现场作诗一首?”
众人惶然,互相看看,却都愁眉苦脸,连以“才气”著称的蒋湖春也是眉头深锁,“夫人,奴家所作之诗怕是难得大雅之堂。”
秦如絮低了头做鸵鸟状,也是觉得尴尬,难道古代但凡有宴会都必然要吟诗吗?虽然记得些纳兰的诗,但是并不想借来当成自己作的。
“是呀,魏国夫人,您太抬举我们了。反正奴家是临场是作不出诗的,倒是记得几首高人的妙诗。”洪玉烟见蒋湖春都示弱了,索性大咧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魏国夫人轻摇了一回扇子,被娇憨的洪玉烟逗得咧嘴笑了,“也罢也罢,连妾身在内也多是二踢脚,若是这些诗拟作得不好,传了出去,又教那些酸儒们笑掉大牙。”
“云姐姐也不必如此菲薄。不过洪家小娘子说得合乎情理,就让她们试试吧,且看看是哪位博闻强识的丫头,念的诗最是绝妙。”郡公夫人桃花眼一眯,笑得是花枝乱颤。秦如絮只觉这一笑几乎让整个庭院都亮堂了几分,美呀,妖姬般的尤物。
“这院子里的娘子,就数你韩五娘年纪长些,你不妨开个头。”酱紫襦裙的王夫人早收敛了门口的尖酸,此时说话温吞和蔼,显得眉目娴静。
众位太太端坐着,喝茶的、看艳红指甲的、摇扇子的、观花的总之都好整以暇,安静地听着。
韩五娘羞涩地抬眼,见到后排韩夫人的鼓励眼神,才站起来,“奴家想起了一首诗:清甚冰葩淡不妆,能从盛暑到秋凉。琼楼合着移春槛,却向山斋供净香。”(出自姚勉《和姚榷院送茉莉韵》)
“这是写茉莉的,倒也应景,乃姚书生所作,小有名气,只是你气息若了些,没有那种韵味。”魏国夫人点评得不算客气,虽然语气温和,仍是让韩五娘羞红了脸,施礼坐下。
“还有谁要来,谁都逃不过的,快些上场。”王夫人性子有些急躁,摇着扇子主动开口催起了姑娘们。
“奴家献丑了。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簪一枝。”(出自黄庭坚《刘邦直送早梅水仙花》)蒋湖春也无所谓争不争了,主动吟诵了一首诗,倒是很符合她此时的心境,声音清冷飘然。
“有意思,居然是前朝鲁直的水仙诗,你莫不是猜到了夫人甚是喜欢他的诗?”郡公夫人捏帕子捂嘴笑了,眉眼流转,尽是风情。
众人一扫当事人蒋湖春的惊诧神情不似作伪,便知道是刚巧撞上了。
“雁儿,不可胡说。她怎么会知道?水仙气质高洁,你诵读不错,甲中。上一首乙上。”魏国夫人正了正脸色,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就评了分。
“夫人,我也来!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出自刘禹锡《赏牡丹》)洪玉烟霸气上场,娇憨的语气配上这首诗,自信而张扬的模样,让诸位夫人们连连点头。
“不错,甲上。”魏国夫人也懒得说什么,这位丫头锋芒毕露,跟她家母亲一样,自己不喜欢。
秦如絮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尬聊现场很是无聊,非要参加劳什子宴会,还不是年轻一辈在在卖弄才艺,让前辈们掌掌眼,希望能觅得一门好亲事。
主动吟诗的姑娘越来越多,秦如絮自顾自地托着腮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又想起来羞涩的将军,好像他就在眼前,挽着自己的手浅笑,喊着“如絮,如絮”……
“二姐,该你了。”秦如韵推了推身旁出神的姐妹,小声提醒。
“哦。”秦如絮见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难免有些尴尬,不得不迅速站起来,对着夫人们露出灿烂笑容,欣然施礼,“给各位夫人见礼。我要朗诵的是《夏日南亭怀辛大》(孟浩然),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秦如韵率先鼓掌,小声地吹捧着,“二姐朗诵孟夫子的这首,既有景,亦有情,声音也好听。”
“别吹了,我只是背别人的诗罢了。”秦如絮忽然脸红,是真没想到这么快三妹就学会了吹捧。
“不错,你想说这园子里没有知音?”王夫人笑了笑,显然也听到了姐妹的对话。
“王夫人,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指没有人同我一样的想法,我只想混吃等死啊!”秦如絮自觉坐下,大咧咧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愿望。
这话引得园子里的太太小姐们哄堂大笑,洪玉烟就夸张了,刚喝的茶水,喷了旁边婢女一脸,惹得小姑娘委屈巴巴。
魏国夫人刚巧扫了一眼,注意到了这一幕,心里更是对洪四娘生了厌烦。
“甲上。不过秦二娘子倒是个通透的,人生苦短,不过几十载,多为自己考虑才算妥帖。”魏国夫人轻轻吹了茶水,呷了一口,才帮着秦如絮圆话。
一时间,再无人敢笑话了。
“其实我当初嫁给郡公,也有这想法,只不过,被鸡毛蒜皮的事给闹得心烦,人也暴躁了。”郡公夫人见风使舵的本能不错,很快就顺着主人家的话继续谈论。
“好了,既然姑娘们都表演完了,现在请各位夫人写下自己满意的三位姑娘吧,按得票数来分发奖品,诸位可有疑虑?”魏国夫人说完,仆人们散入各位太太们身前,捧上了纸笔。
茶几前,韩夫人脸色发苦,迟迟不敢下笔,暼了一眼左面用手遮字的王夫人,欲言又止。
“莫看了,快写吧,只是一次表现罢了,又无关她的婚事。”郡公夫人嘴角翘起,安慰起旁边的韩夫人。
这台上太太们都是千般想法,更遑论台下姑娘们的纷乱心思了。
秦如韵紧张地同秦如絮说道:“姐,魏国夫人给我的玉簪花诗评的甲上,我能不能拿前三啊。”她第一次来这种人多的场合,难免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表现是否出色。
“不要紧张,放轻松,该多少就多少,你刚才表现很不错,放心吧。”秦如絮拍了拍三妹的手小声安慰,其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刚才根本就在想男人,哪里看了秦如韵的表现?也没问是哪首诗。
秦如絮环视一周,只有蒋湖春的坐姿格外端正,看起来胜券在握,而洪玉烟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刚巧也转头看到了自己,不甘示弱地举起了粉拳,很不服气。
难道洪四娘还想跟我打一架?秦如絮笑了笑,不在意地转移了视线,看到台上那些太太们的纸张已然被收齐了。
一位男仆举起纸张在旁边小声唱票,另一位则记录各位姑娘们的“正”字。
“好无聊啊,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秦如絮暼了一眼左边的胡二娘,竟然主动同她说话,后者吓得捏帕子的两手绞在一起,小声嚅嗫:“秦二娘,你不紧张正常,我们多数还未婚配,每一次宴会,都想着使出浑身解数,期望求得欣赏目光。”
“一次成败不代表什么,这种表演,运气很重要。”秦如絮难得扮演一次好人,但显然又被人排斥了。
“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好家世、好运气,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胡二娘受气地瞪了一眼,便不再同秦如絮说话了。
“行,是我的错,我不说了。”秦如絮也是觉得自己傻了吧唧,跟人家小姑娘争辩什么,都二十好几人的人了。不过小姑娘酸也正常,说的确实是事实。
“姐,我觉得幸福还是得自己争取,”秦如韵就突然想通了,扯了扯她的袖子继续小声说,“高门大院也就罢了,我只想过清净的日子,一起奋斗。”
“不错,很有觉悟,姐帮你,”秦如絮知道妹妹想通了,还是挺高兴的,便许了个承诺,“我下回找二哥去学堂帮你掌掌眼。”
“你看看,人多就是热闹,事也多,下回还想来吗?”秦如絮继续闲聊着,恨不得现在抓把瓜子磕起来,心里又有些急迫,毕竟罚抄一百遍还未完成。
“不想来了。”秦如韵摇摇头,这样的喧闹场景,她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令自己无所适从。
“同道中人,我恨不得回去睡大觉,不过,我罚抄还未写完,真是烦恼。”秦如絮附耳小声说道。
“只是抄字罢了,又不曾让二姐绣花?”秦如韵挪揄了一句,捂嘴笑了。
“好哇秦如韵,你现在竟然敢取笑我。”秦如絮捏了捏小姑娘的小指头,以示惩罚,已经完全把她当作古代的普通小姑娘了。
“姐姐饶命,你看,成绩出来了。”秦如韵指了指台上,魏国夫人握着一张写满人名的纸,轻轻咳嗽一声,周围的低语突然消失。
“首名:秦二娘子秦如絮;第二名,蒋七娘蒋湖春;第三名,秦三娘子秦如韵。恭喜这三位姑娘。”魏国夫人说完,场下一片哗然。
“夫人,我能看看这张纸吗?”洪玉烟伸手提出了要求,显然对此结果不甚满意。
“胆子不小,竟然质疑魏国夫人的决意。”王夫人板着威严的脸,似在嗤笑洪玉烟的无礼。
“你上来吧。”魏国夫人虽不喜她,仍是宽容大度,喊洪玉烟上台来核实。后者仔细看过统计所有票数的纸张,消除了疑惑,只是跋扈的气质仍未消散,洪玉烟接着去桌子旁把所有夫人的纸张都翻看一遍,心里得了答案,才肯罢休。
望着面色不甘的洪玉烟,秦如絮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的得失心太重了,遇到她,能避就避吧。也不是畏惧了洪玉烟,只是自己向来咸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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