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月廿二,多云。
上午,魏国公门前车马络绎,下来一位位衣着华丽的官宦太太、千金,三三两两地攀谈着,迈着小步子,雅从容地跨过门槛进去。
秦府去往魏国公府的路上,古朴简约的马车内,杨氏居中坐着,挽住两位女儿的手,苦口婆心道,“你们记住,谨言慎行,少说多看多想。尤其是你,絮儿,你已被陛下许了婚配,今后代表的是将军府的面子,更是陛下的面子。”
“娘,我知道了。”秦如絮满不在乎地回应,掀开窗帘,看了眼街道忙碌的人群,这让杨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真是怒其不争。
秦如韵混不自在,被虚情假意的杨氏握住手,几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低下头,柔柔弱弱道,“韵儿定然谨守分寸,不叫嫡母担忧。”
杨氏刚下了马车,盯着秦如絮和秦如韵接连踏着小凳子,动作轻柔地走下来。一眨眼,管事就安排仆人将马车拉去后院。
杨氏偏头正想开口与秦如絮说些什么,身旁突然的问候打断了她的动作。
身着酱紫襦裙的妇人搀着仆人的手刚落地,就瞧见了大大咧咧的轿子突兀出现在后面,于是特地打了个招呼,话里带刺,“哟,郡公夫人怎么坐的轿子?”
桃红褙子的贵妇掀开门帘出来,只见那头上斑斓的金步摇在柔光下熠熠生辉,一双桃花眼煞是好看,观其鹅蛋脸大约三十岁,但皮肤仍然细腻,嘴角噙笑,语气娇柔似少女,“皇上可曾禁了轿子?既然未禁,自然可以乘轿出行,王夫人您管得过宽了。”
“你这张巧嘴,任谁也辩不过,快些进去吧。”年长些的妇女心知讨不了好,又换上笑脸,主动伸手去赔罪。桃花眼郡公夫人也低头服了软,与前者携手同行。
母女一行三人,在旁边看足了戏,等这两位走远了再进去。
秦如絮心想:哟赛乖乖,这还没开锣呢,前戏就开始了?看来都是宅斗好手,不愧是胜利者,姿态都很骄傲嘛。
秦如韵低头,不想让人看清楚她的想法。她如今只想过安分些的日子,不为妾,不嫁贫,男方须得上进,至少相敬如宾。
“秦夫人,两位小娘子请进。”国公府的门差倒是眼尖,认得这位常,给三人见了礼。
秦如絮跟着进去,绕过大门的屏障,跟随女使绕过回廊才到了小花园,首先嗅到了幽幽的茉莉香味,听到了嬉笑声,发现了十几位年轻姑娘三三两两在小池的对岸玩耍,这边角落也坐了十来位气度不凡的官宦太太,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有的还摇起了小扇子。
“秦夫人请随小的走,两位小娘子随小茹去那边。”年龄稍长的女使吩咐一句,便领着杨氏走了。
姐妹二人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水,左右看看。秦如絮手肘顶了顶秦如韵,“这不是你的手帕交韩五娘?”秦如絮望着几步之遥的那几个姑娘,对身旁的秦如韵讲,“我记得父亲与胡大人政见不合,少有往来。”
秦如韵顺着姐姐目光,自然也看到了韩五娘和胡三娘为首的那四人,围坐在草地上编着手绳,很是亲密,秦如韵目光变得幽冷,“二姐不必如此介怀。”像是说给秦如絮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秦如韵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弯下腰没说两句,就弄了个灰头土脸回来,只是感慨,“人心莫测,本以为的都不是真的。”
“很多东西都会变,你我也好,都逃不过。”秦如絮装了个比,喝了一大口清茶,顿觉清香甘甜,又拍了拍如韵的肩膀以作安慰,“是不是觉得没意思?走,带你去看热闹。”说罢,放下了茶杯。
秦如絮略过韩五娘四人,带着秦如韵摇摇晃晃来到了凉亭,只见七八个姑娘围着洪四娘洪玉烟的珍珠赞不绝口。
“呀,你们在做什么,这颗珍珠倒是圆润亮泽,不知是东海的还是南海的?”秦如絮横插进来,好奇地问,见她们只盯着自己瞧,其中洪四娘的怨气目光,便云淡风轻地笑了,“欸,我记得陛下在春宴赏过三品以上官妻每人一颗珍珠,原来洪夫人的那颗竟然在你手里?”
众人面面相觑,总不敢问,究竟是洪夫人送的,还是洪四娘径自拿来的。瞬间气氛诡异了。
“瞧我这记性,洪夫人不就是洪四娘的母亲么。只是御赐宝物虽好,莫弄丢了才是,不然国公府再厉害,也架不住这蔑君之罪。”秦如絮捂着笑了,似乎是幸灾乐祸,恨不得洪玉烟现在就掉了珍珠。
洪玉烟小心地将珍珠裹在手帕里,塞进小巧的布包,然后收到大袖子里,勉强压住暴怒,横眉怒对秦如絮,道:“秦如絮!不要以为有了靠山就可以随便嘲讽了!我洪玉烟没怕过谁!”
“哎呦哟,我很怕?我记得当年你和万清青是怎么设计我们秦家姐妹的?还让大姐弄湿了衣服,好在那时候就有姐夫解围。”秦如絮瞪了她一眼,说起了当年恩怨。
“秦二娘,你不当在闺房绣花,怎么有空出来?”其中一个看不下去,要偏帮洪四娘,好歹有勇气出声了。黄欣月的父亲是兵部侍郎,说起来也不比尚书低多少。
“奴家不必靠绣花取悦他人,自然闲暇多得很。”秦如絮说得理直气壮,抢过旁边要劝架的女使手上的小团扇,摇了几下没什么风,又安抚她的情绪,“你不必去喊魏国夫人,我们只是开玩笑罢了,又不动手。”
秦如韵苦笑一声,将扇子夺过去还与女仆,并低声道歉,女仆摇摇头,离远了几步看着。
“你如今翻身了做二品将军的夫人,说话行事也硬气了,就是不知被你抛弃的那些公子哥该多伤心呢。”另有一位姑娘也来插话,似乎要维持这小群体的体面,损起秦如絮也是不留情面。吴珂蓉,爷爷是大学士,父亲是户部侍郎。
秦如絮本来想继续跟她们杠,但是不经意转头见了蒋七娘蒋湖春,便噤了声。蒋湖春带着招牌微笑,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只当是没听全,状似懵懂地问了大家一句,“谁伤心了?”
“没什么,奴家有个小玩意,送你,如何?”洪玉烟变出了一支簇新的兰色发卡,倒是不蠢,知道拉拢有可能的盟友。
秦如絮等不及看蒋湖春的表现,趁着她吸引了众人目光,赶紧拉着三妹趁机溜了。秦如韵在后面跑呀跑,感觉很奇妙,几乎不曾这般放肆过。
角落的假山后面,秦如絮坐在地上,对着气喘吁吁的秦如韵说:“三妹,你且记住,没有永恒的敌人,只的有永恒的利益。”
“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不过确实有理。我方才没有替你出声,你不怪我吗?”秦如韵皱眉偏头问她,想不通。
“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效。跟她们吵架只是因为无聊而已,刚才你送回扇子,不是在魏国夫人那里添了好感吗?”秦如絮轻松地笑出声,一句“无聊”,让秦如韵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后面那句话让她心里有些感动。
“秦二娘子,秦三娘子,夫人唤你们前去。”男仆女仆都在张嘴喊呀找呀,“秦二娘子,秦三娘子……”眼瞧着最近的仆人离这里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