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醴北巷,秦如絮颇费周章才寻到了甜汤铺子,见掌柜是个瘦削中年,很容易便沟通一番,说是预备弄些甜汤新品种来,先闭店休整,左右也无甚生意。
秦如絮又去了另一家铺子,是陇山南巷的食店,见原本生意不赖,与掌柜交流几句,对方见到了文契,态度才有好转。秦如絮拿话抬着女掌柜,她勉强认同了秦如絮的意见,扁了扁嘴,道一句,“这本是小娘子的铺子,奴随你处置。”
秦如絮松了口气,脸上愉悦,在熙攘人群里穿梭,走进一家首饰铺子,看到各种珠钗、簪子、金步摇,简直看花了眼,选择困难症的她挑了一支淡黄兰花簪,却被掌柜推说不妥。
“近日店里进了一批琉璃簪,应当配得上小娘子,这兰花簪太素,不妥不妥。”掌柜一张巧嘴,献宝似的打开抽屉,将典雅木盒托上来。凭着她多年的经商眼光,发觉这店里的顾客只有眼前这位,虽未施粉黛却有天然气质,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哦?琉璃簪子确实时兴,我见街上不少人戴,容奴家看看。”秦如絮带着期待目光,仔细观察木盒里的二三十支琉璃簪分为两种:半透明和不透明的。
琉璃簪有通体如白玉的,如翠玉的,生有暗纹的,顶端雕花细致的,不一而足。
“店家,这支怎么卖?”秦如絮很快就选中了一支半透明的琉璃簪,通体翠绿,毫无瑕疵,端首荷花十五瓣,雕琢工艺精细。
“小娘子好眼光,这支颜色夺目很是衬你,计价十三两。”掌柜笑容灿烂,瞧见对方眼中的欣赏之色,便知这单买卖成了。
“给。”秦如絮出钱买下。忽然想起给家里几个买些礼物,她又返回货架挑起了首饰,最后买了桂花缠枝镀金钗和如意簪,但是不经意间被花钿迷住,买了好些样式。
“可否请小厮跑腿,替奴家送去秦尚书家?”秦如絮对着掌柜笑语盈盈道。掌柜更为恭敬,“自然,原是尚书家姑娘!他现在便去,您放心。”
秦如絮见着小厮紧捧包裹出了门,才踏出首饰店门槛,转进了旁边的香料店。
“小娘子,里边请,敢问需要什么味道的香饼香丸?”小厮机灵地迎着秦如絮进来。
“有返魂香吗?”秦如絮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浮现了这个名字。
“您说的是返魂梅?有的,请随小的来这边。”小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激灵,几乎雀跃地引着客人到角落的货架。返魂梅价钱贵,提成也高,只是顾客买得极少,难得遇上大主顾。
小厮打开香盒,四枚香丸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在这炎日里沁人心脾。
“给奴家包一盒,还有什么好闻的香料?不可浓郁刺鼻。”秦如絮四下打量了整齐的货架,都是关紧的盒子,想是店家怕香味混杂。
“还有婴香、小四时香、芷兰清、合枝桂。”小厮凝眉思考了片刻,报了四个名字。
“后两者算了,我要闻闻前两个味道。”秦如絮想见识下调制的混合香,又去闻了闻,婴香和小四时香都有沉香的味道,不算浓烈,但小四时香里还有荔枝壳的味道。
秦如絮购物欲上头,也买了这两样,随口一问,“为何只有小四时香?”
中年掌柜抚掌,无奈笑道:“大四时香乃是贡品,只有皇室享有。小娘子慢走,某即刻差人送至府上。”香料铺的掌柜毕竟见多识广,并没有因秦如絮的身份而格外礼待。
秦如絮出了门又进一家茶叶铺子,挑了一两斤团茶让人送货上门,走累了,在路边摊上喝了碗酸梅汤,吃了炸豆腐块,肚子倒是舒服了。
文房店,秦如絮买了支上好毛笔准备送给二哥,也去了古玩店、药材店。她走走停停,抬眼看了日头当空,一身轻盈正要走回去。
“秦如絮,你去哪里了?”鹅黄襦裙的黛眉姑娘巧笑问道,手里挥着小扇子一摇一摇。
“欸?蒋七娘你拦我回家作甚?”秦如絮好不容易从脑海里搜出参知政事幼女蒋湖春这个人名来,对上了号。
“也不带个侍卫,唉!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该多担心呐!”蒋湖春柔声叹息,明着关心,实则讥讽。
那些年哥哥一直奉秦如絮为神明,说东不敢西,去年冬日游玩,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表白,被她一阵嘲笑,说太酸腐。自此,这手帕交也绝了。欸,相交多年的情谊呀,未免太可惜。
“多谢你关心,奴家安全无虞,就此别过。”秦如絮装作无所谓行了礼告辞,想起了原身跟这兄妹俩的恩怨,也是无言以对。太难了,走到大街上都有说话带刺的。
“夫人让您回来后立即去前厅。”大门口的侍卫禀告一声。
“知道了。”秦如絮点头,很快到了前厅,只见杨氏横了她一眼,秦如絮收到目光,莫名其妙,看到两位客人,才恍然醒悟,乖巧顺从地施礼,“奴家给阁老、将军见礼。”
“好个如絮,行事如絮般洒脱,倒叫老夫开了眼界。”张阁老抚摸白须,豪爽大笑。
秦如絮茫然无措,“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又瞥了刚才行礼时与自己目光相对的将军,此时托着茶杯,故意别过脸,肩膀轻微耸动。
“我且问你,今日买了多少物件?你是将甘醴巷搬空了,还是将陇山巷搬空了?幸好,还记得自己付银钱!”
“娘!我这买的东西都用得上,您气什么,还有客人在,给点面子都不行。”秦如絮扶额,勉强解释着。
“早间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面子?连个侍卫都不带,等我派人去寻你,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这性子才好了半天吧?”杨氏哪里管女儿什么面子不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我的亲娘,我的钱花了还能挣,总不至于坐吃山空,您不必担心。”秦如絮走过去给她捶肩,见杨氏仍板着脸,无奈道,“有些是给你们的礼物,母亲不要便罢了。”
“听闻阁老好香,不知道返魂梅如何?”秦如絮不理会生气的杨氏,对着张阁老问道。
“暗香浮动,确实不错!”张阁老不再抚须,只眼前一亮,倏尔起身夸赞。
“我去给阁老寻来。”秦如絮知道老前辈欢喜,只得忍痛割舍了一盒好香,于是绕过屏风去了后堂。
张阁老似老顽童地跃跃欲试,待打开盒子一嗅,“果真是返魂梅!”而后神色变得羞赧,不敢相信,问道:“这一盒都送与老朽?”
“奴家焚香不过焚琴煮鹤,阁老才配得上,倒不必介怀此事,以后或许还有事需要劳烦您呢,”秦如絮陪笑着说,似乎游刃有余,“晌午已至,阁老不留下来用膳吗?”
“不了不了,多谢二娘子,老夫记在心里。齐小子,好自为之。秦夫人,老夫还有事,先告辞了。”张阁老摆手,带着一盒返魂梅走了,杨氏随行送到了大门口。
“你方才笑什么!”秦如絮见杨氏去送客,逮着齐河洛就要挠胳肢窝,“说,笑什么?”
“哈哈哈,别闹,我错了,”齐河洛怕痒,脸都绷不住了,只得求饶,见她停了手,才耐心解释,“想笑便笑了,只是未曾想到如絮如此阔绰。”
齐河洛只一见她,便着了迷,情绪由不得自己控制,是了,从前怎会如此无礼发笑呢,绝不会。
“还是不够花,一盒返魂梅四十几两,肉疼。”秦如絮想到这里就后悔了,怎么就脑袋一热,真送人了呢?
齐河洛抬眼望着姑娘认真问,“如絮,那我呢?”
秦如絮弯腰,忍不住刮了刮他挺直的鼻子,调戏道,“有啊,你等我。”齐河洛被这一碰,心神躁动,眼神随着她来去。
待秦如絮翻找出一个盒子来到屏风前面,杨氏已然回来了,捏着帕子扶额,头疼地说,“你呀你,怎么说你才好!真是气煞我也。以后让将军去治你!”
“娘,我饿了,让厨房上菜吧。”秦如絮当作没听到,把盒子递给齐河洛,“打开看看。”心想:将军治我?我治将军差不多。
“刚才吩咐了。”杨氏说罢,不去理这对小年轻。
“娘,那如意簪是送您的,您去里边找找。”秦如絮支使杨氏去里屋自己找礼物,怕将军尴尬。
杨氏摇头叹气,“没良心的丫头。”但脚步仍旧往屏风里边走。
齐河洛打开盒子,取出洁白无瑕的玉章,底端用小篆刻着“河洛之印”四字,来回抚摩两三遍,爱不释手,眼睛都没抬起,“这枚章,我很喜欢,谢谢如絮。”
“可惜我不会雕,”秦如絮失落,知道没选错,可又不爽男人只盯着玉章的行为,下意识地问,“玉章有我好看吗?”
“什么?”齐河洛后知后觉地收起玉章并盖上盒子,看她并不高兴,拉着秦如絮的手,“你生气了?”
“我没有。”秦如絮语气冷淡,扯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口是心非,不外如是。
“絮儿,这簪子太素了,不过去道观、寺庙倒是用得上。怎么了,又发什么脾气?”杨氏攥着差强人意的簪子走出来,便见两人情绪不对。
“没什么,娘,我们几个人吃饭?现在就去饭厅吧。”秦如絮调整好了心情,笑着迎上去。
“你我、韵儿,还有将军,你少发脾气,给他道歉!”杨氏是过来人,而且对女儿很了解,那无事生非的本事不赖。
“对不起,齐将军,是奴家无礼了。”秦如絮躬身行礼。
杨氏点点头,先出了门槛。
“你真在府里用膳?我爹在尚书府办公,二哥在学堂,饭桌都是女眷,你好意思留下来?”秦如絮在他耳边低声说,话里也少了之前的亲热。
“如絮你是嫌某丢人?既然如此,那某回府。”说罢齐河洛抓着轮子就要离开,好像生气了。他心里郁闷,这如絮今日怎么更难伺候了?喜怒无常。
“不是啊!”秦如絮拽住他,“齐将军,我本意并非如此。”
“我说你怎么不知避嫌,哪里嫌弃你了,真讨厌。”秦如絮望着齐河洛时,深褐的瞳仁里流露出诚恳的意味。
“讨厌”的尾音拖得不长,却让齐河洛情不自禁地抓住秦如絮的手,念叨着,“如絮。”
“齐将军不生气了?”秦如絮又嬉皮笑脸。
“如絮姑娘不埋怨某了?”齐河洛板起脸反问一句。
“吃饭要紧,懒得跟你计较。”秦如絮白了他一眼,推着他的轮椅走去饭厅。齐河洛这回算是坦然接受了她的帮助,心情很复杂,真如陛下所说,有些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