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善如佛心,免了你们的死罪。可活罪难逃,”说话的人是天君的近侍邢川上神,他讥诮一笑,继续道,“你们永生永世都为妖奴。”他特地加重了“妖奴”二字,睨着底下人,趾高气扬。
“天君要求永明宫所有的侍者全部登记花名册。来来来,你们都站好了啊,登记完你们就可以去凡世了。”记录名字的仙侍亦是颐指气使。
琐寒看着一列人排成的长龙蜿蜒曲折隐没在了大殿门口。仙婢仙侍个个面露哀色,萎靡不振。
琐寒听见身后仙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的一生毁了……我都修炼了好久了……马上就可以飞升上仙了……呜呜呜”
“都怪神主,位列神君,明知不可动情,非要逆天而行,闯了大祸还要拉我们陪葬。”一个仙侍抱怨道。
“就是,他和那个大狱司你侬我侬,甜情蜜意,将我们的生死置之度外,不配为神君,”一个仙侍啐了一口,尔后抬眸幽幽地看着永明宫,若有所思,诡异地笑了一下,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更不配住永明宫。”
这几个仙婢仙侍撬开了话匣子,众人脑袋三三两两簇在一起,嘴里的埋汰从匣子里嗡嗡地往出飞,宛若被施了法术,任凭谁都合不住这盖子。
琐寒听得刺耳,柳眉微蹙,却默不作声,只是乖顺地立在队伍中,察觉不出有丝毫地情绪。
“羽化成仙者即可位列仙班,永居碧落。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碧落,意味着我们修炼几万年仍是妖奴,每日靠吸食凡人精魄为生,稍不留神便被那捉妖师逮了去发落到黄泉的九位狱主手里了。不管怎么修炼,妖奴的地位和神力远在妖之下,一个乳臭未干的捉妖师也可把妖奴打的半死不活。天君如此举动,实在是狠毒不已。”一个看起来资历较深的仙侍怅然道,他欲言又止,最后唇上浮现两个轻蔑的笑摇了摇头。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不想天君的惩罚如此狠重可怖。虽未置他们于死地,但这惩罚比死还残忍,分明就是要慢慢地折磨他们到死。
天君仁慈,饶恕了永明宫的罪臣,罚他们坠入凡世为妖奴,但凭妖奴的地位和神力来说,与等死无甚两样。
琐寒冷笑:天君这一招,高明又歹毒。
不知道神主现在怎么样了。琐寒这样想着。琐寒本就瘦弱,小脸雪白,看起来病恹恹的,唯有左眼下那颗泪痣带了些活泼俏皮。但现在琐寒满脸愁容,似秋天的落叶蔫儿了下去,连带着眼下的泪痣也清清冷冷,可琐寒的犹如琉璃澄澈的瞳中总是埋着一汪暗泉,不时泛着冷冽。
不知不觉就到了琐寒登记之时。
登记花名册,并非单单记名字那么简单。第一项就是在眉心纹“落莲印”。落莲印是神仙坠落为妖阶之下的特殊印记,呈湖蓝色,从发际线起始纹圆点四颗至眉心,分别代表碧落黄泉最基本的阶级:神、仙、妖、妖奴,眉心处一朵侧样的盛开的莲花。最残忍之处就在落莲印并不是纹在皮肤上,而是由神祭施法纹在头骨上,印之深,从皮肤上亦可看出来。目的就是防止被罚者换皮,换得了皮却换不了骨。除此之外,还需被登记者划破手指取血一滴,发丝若干,再由神祭下咒,保存于个人资料中。倘有人擅自返回碧落,那么此人身体便会散发出浓香,以此达到天君的圣意。
神祭身着绛紫斗篷,紫纱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只能看见他的一双幽幽眼眸,不含任何情感,冷若冰,怨如灵。
神仙大都是这样吧。
看着神祭,琐寒的心怦怦地跳的厉害。
神祭抬手,一团紫光在他的手里积蓄,下一瞬朝琐寒的额头直直射来。琐寒闭眼,顿时疼痛裹挟着寒冷从头到脚浇灌下来,头痛欲裂,痛感剜心刺骨,生不如死。
琐寒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琐寒嘴中呢喃:“冷……神主……我好冷……”
琐寒恍惚间看见楚离神君在远处向她招手。他笑意吟吟,那么温柔,那样温暖……
不是神主。
琐寒猛睁眼,紫光一闪,神祭收回手中的神力,一个湖蓝色的落莲印趴在琐寒的额头,闪烁着荧荧的蓝光。
冷汗似断线珠子从琐寒的额角不断落下。
最后一项是取血落发。仙侍并拢食指和中指,神力如豆在指尖积蓄,然后化成细针向琐寒的胳膊刺去。
倏然一道白光将细针格挡开,巨大威力使仙侍后退几步。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头簪白玉,目光炯炯,朝大殿阔步走来,一身蓝衫裹着他瘦削的身子,衣角翻飞,气势势不可挡。
琐寒心头一紧,是爷爷。
众人见老者纷纷跪拜:“拜见兰申元君。”
邢川抬头看着兰申元君,笑了笑:“元君,您怎么来了?”
兰申元君并未理会,瞥了邢川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一眼便瞅见了伏在地上的琐寒。
“诶呦,寒儿,快起来让爷爷瞧瞧。”兰申元君扶起琐寒,眸中泛滥着疼爱。
琐寒慢慢起身,额头上的那一片湖蓝色印记映入兰申元君的眼帘。那片刺眼的蓝色扎得兰申元君眯了眯眼,接着一股怒火在兰申的心里蹭一下窜起来,直冲脑门,如火燎原,烧烂了心里的柔软。
邢川和仙侍神祭头上冷汗阵阵。邢川抿着薄唇,心里疑惑:“这贱婢怎的和元君还有这门子关系”,心扑通扑通直跳,“这下可捅了篓子了,给元君的孙女烙了落莲印,等于打了元君的脸。”旋即他心里又横了一个念头:“楚离犯了罪,婢子亦是罪无可恕,这是天君的旨意,料他也奈何不了我。”
“是谁?”
兰申元君知晓楚离神君触犯了天条,但并不知道天君是怎么处罚永明宫的。心里挂念着寒儿,得到消息等天君走了,立马往这里赶,没承想,还是来迟了。
神祭颤颤巍巍站起来。
兰申元君目光一动,一掌打出去,神祭惨叫一声,在兰申的神力之下如搁浅之鱼垂死挣扎,痛苦万分。
邢川眼看神祭就要惨死在兰申的手下了,连忙制止:“元君,这可是天君的旨意,楚离神君犯下大罪,永明宫侍者故意隐瞒,这才酿成大错,”邢川越说越激动,脸上红霞片片,“您这……这……这可是天君的旨意啊!”
邢川是天君身边的近侍,修炼了几千年,已位阶上神。
神仙之间,除了比修为法术就是比容貌身姿。邢川身形颀长,常着灰白圆领衫,环腰处,系一块骏马翡翠腰牌。他的相貌在神仙里占据上风: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妩媚动人,含情脉脉,鼻梁高挺,薄唇轻点丹朱,五官温柔,犹如注了一汪多情春水,时时荡起涟漪。
令人唏嘘的是,邢川性格并不是多讨喜,有神仙曾在背后议论邢川是糟蹋了一副好皮相。他性情乖张,拜高踩低,凭着天君的器重在碧落仗势欺人,得罪了不少神仙。即便如此,邢川依旧我行我素。
兰申冷冷瞥了一眼邢川,沉吟片刻,收回了神力。得到解脱的神祭像烂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仅留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兰申看着吓呆的琐寒,疼惜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寒儿,你莫怕,有爷爷在,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不管是谁。”说罢,呵呵地笑着,看着琐寒额头上的落莲印,眼中泪光闪动。
兰申拉起琐寒的手往外走。身后邢川一骨碌站起来,长眉拧成疙瘩,急急道:“元君请留步,仙婢琐寒乃是碧落的罪女,例行留名完之后方可离开。”
兰申转身,冷哼一声道:“上神方才说到楚离犯罪,侍者隐瞒不报,那本君倒想问问上神,是谁看到了楚离和滟唱曲径通幽?是谁隐瞒不报?”又和蔼地问琐寒:“寒儿,你可曾看见楚离神君与滟唱幽会?”
琐寒微微一怔,转过身看着邢川,朱唇勾起一弯月牙般的弧度,温柔地说:“邢川神主,奴婢从未见过楚离神主和滟唱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