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谧,叶焕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今日找你的确有事,但无论我一会儿说什么,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好好考虑。”
陆樾清少见他如此严肃,心中觉得不妙,在陆樾清心中叶大将军可谓是劣迹斑斑。
她后退一步说道:“我不听,你走吧。”
叶焕羽当然不会走,他站在陆樾清面前撩开披风,陆樾清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已双手抱拳,弯下腰来。
陆樾清被吓了一跳,“你……”
叶焕羽朗声道:“第一件事,便是要向清儿说一句抱歉。在白长村是我骗了你,把你困在京郊大营是我利用你。这些是我的错,清儿要怪我,我绝无二话。”
叶焕羽低沉的声音把陆樾清钉在了原地,他的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这一拜诚恳至极。
陆樾清慌张地侧开身子,躲着他这一拜。
“你,你无需这样认错。你快起来。”陆樾清心乱如麻。
他往日最是这般亦真亦假的蒙骗自己,也不知他那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见他还不起身,陆樾清狠下心,转身就要上山,“我走了,不管你了。”
刚迈上第一阶上山的石阶,陆樾清就被一把拉了回来。
叶焕羽的大手牢牢地抓着陆樾清的手腕,“清儿。”
陆樾清挣不开叶焕羽的大手,仍是背对着他,倔强的不肯回头。她知道,叶焕羽后面的话一定是自己不想听的。
叶焕羽不敢松手,小姑娘根本不想听自己说的话,一松手她定然会跑走。可他也不敢正面直视陆樾清,他害怕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中总有一些让自己不敢直视的东西。
盯着她的背影,叶焕羽哑着声音说:“第二件事,便是我想要与你联手。我在江北十四年,叶家在朝堂无半点根基,京城对于我来说太陌生。我若想太太平平的立身京城,只靠自己根本挡不住这波涛暗涌。而陆家,能帮我。”
话音刚落,陆樾清蹭地转过身子,直直对上叶焕羽的目光,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狠狠揪住叶焕羽的披风。
一字一句地说:“我,绝不会与你联手。”
“清儿,你听我说完……”
陆樾清厉声打断道:“不可能,你不用再说了!”
“陆樾清!你别无选择。”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女孩冷笑一声,松开叶焕羽的衣襟,“你是在威胁我吗?”
叶焕羽摇摇头说:“清儿,不止为你,也为你的家人,与我联手是你唯一的方法。”
陆樾清觉得此言可笑至极,“我就是为了我的家人,才要远离你们的风云诡谲!我警告你叶焕羽,不要再把主意打到我陆家头上。”
叶焕羽双手握住了陆樾清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她道:“清儿,你好好想想!你兄长辛苦撑住门楣,顶起陆家;你祖父一把年岁,尚且为家中经营,这些都是你看在眼里的。可你总是说,要我离你远一些,你不想惹事生非,不想招风揽火。可是你躲得开吗?你避得及吗?若是躲得开避得及,你兄长祖父又怎会如此辛苦!”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她问懵了。是啊,身在局中,又怎么避得过来呢。
从前自己或许只是逃避困难罢了,陆樾清自嘲地笑了一下,没错,是自己怕了。不敢面对,只能逃避。
叶焕羽松开她,轻声对她说:“今天是我特意在路上等你没错,可你知道吗,那个崔平儿也一早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她哥哥要科考,却没有引荐的门路,她家四处碰壁无人帮忙。她派人在你家门口守了一个月,都没见你出门,今日才叫她等到了你。”
陆樾清听了微微讶异,但仍倔强道:“我会解决好这些的。”
叶焕羽仍然耐心地与她说:“那以后的事你都能自己解决吗?今日来道观,会有人在半路拦你,求你帮忙;明日去水粉铺,会有人在那等你,与你攀谈;后日如果有人像我当时那样受伤,你会不会搭救呢?”
“我……”陆樾清语塞,帮忙攀谈她都可以不理,但若真是生死关头……
“清儿,你避不开的。”叶焕羽转身,坐在了山门前的石阶上,神色落寞。
陆樾清同样如此神情,她心中粉饰的太平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露出的是躲躲藏藏的自己。
她也坐在了石阶上,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寒风从无铭山中吹出,陆樾清鬓边发丝吹起,不安地在风中飘扬。
叶焕羽摸了摸身上的配剑说道:“十四岁那年,我成了叶家最后一个男丁。”
陆樾清听到声音,抬起头。
“那年北狄人大举进犯江北,战场之上,我亲眼看着叔父被北狄人砍了十一刀。十一刀,刀刀致命,叔父丢了性命。我被李校尉救了出来,侥幸活命。自那以后,我就只剩下姑母一个亲人了。江北广袤,我却再没有家人陪伴,没有叔父骑马带着我在荒原上奔驰,没有叔父教导我习武练功。”
“白天练兵,晚上回到军帐,面对的便是我叶家先烈的牌位。有叔父的,有爹娘的,有祖父祖母的,还有很多。所以我不爱住在军帐中,在所有驻军的营地边缘,我都会盖一个小屋,躲在那里。一年之后我十五岁,那年我手刃了北狄首领,立下大功,被封了将军。”
那两场战事陆樾清都听过,但也都是传闻,而今听到了亲历者视角的叙述,陆樾清有些害怕。
“不止叶家,很有很多人,也因战争而死。我如今在京城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不过是想保护更多江北的孀妇遗孤。告慰曾经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陆樾清忽然想起来那日诗会上叶焕羽的诗,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叶焕羽转头看向女孩,微微一笑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清儿,我很后悔那日在京郊没有多救下来几个人。若是我护住了你的父母,那你便不用长大,还是孩子。那该多好啊……”
叶焕羽心脏骤然一疼,他蓦然知晓自己怕的是什么了。
在白长村时,失忆的女孩日日陪在自己身边,她的那份乐观和真诚,几度让自己狠不下心骗她,只能装作冷漠,不与她多接触亲近。后来自己骗她,她得知后如此讨厌自己,但在无铭山发现了受伤的自己也毫不犹豫搭救。
他怕的便是陆樾清眼中最为赤诚的少年心性。
原本默默落泪的陆樾清听此,便止不住眼中的酸涩,痛哭了出来。父母的死怪不得叶焕羽,他护住了祖父已然是万幸了。只不过叶焕羽竟然能这样想,陆樾清觉得心中酸楚的很。
叶焕羽连忙拉着陆樾清站起来,安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你别哭了。”
他万分后悔,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不是陆樾清的帮助,而是陆樾清的那份赤诚。当初失去家人的自己早早成熟,如今怎们能又害别人重蹈覆辙呢。
“错了,这一切都错了。清儿,我全都错了。”叶焕羽拉着陆樾清不住地说。
叶焕羽把陆樾清按在自己怀中,他追悔莫及。
陆樾清在叶焕羽怀里哭了个痛快,而后在他玄色披风上狠狠蹭了几下,将鼻涕眼泪抹了个干净。
“叶焕羽,我与你联手。”说完用力推开他,迈开步子向山上跑去。
陆樾清虽然嘴上说着同意,心里因也想开了,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她不好意思面对叶焕羽,毕竟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便径直向山上跑去。
一边迈开步子上山,一边想着叶焕羽应该离开了吧。小姑娘抹抹脸上的泪痕,闷头爬山。可才爬了几十节台阶,她就累得大口喘气,吸进去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从鼻子到胸口全都被喇得生疼。
又冷又累,陆樾清慢下脚步,一节一节费力地攀爬。
石阶的温度穿过鞋子向上蔓延,腿脚冻得僵硬不听使唤,陆樾清望着前面无边的石阶,心中阴云密布。心中丧气不愿再爬了,一下倒在台阶上。
忽然身上一重,陆樾清低头,发现刚才沾了自己涕泪的披风落在了肩上。抬头望去,叶焕羽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前方。
他伸手系好披风带子,背对着陆樾清蹲下说道:“来吧,我背你上去。”
陆樾清犹豫一下才起身,笨手笨脚地爬到他的背上。
叶焕羽背好人起身,即使背着一个人爬山,脚下依然健步如飞。
陆樾清有些不好意思,趴伏在他耳边轻声问:“你不冷吗?”
“不冷。”叶焕羽心想:这怎么会冷,背着一个人,比穿多少件衣服都暖和呢。
陆樾清也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但他身上热乎极了,很是舒服。
叶焕羽不知该不该说,犹豫着开口:“清儿,还有一件事没和你说……”
陆樾清道:“你说吧。”
叶焕羽说:“最后一件便是陆兄的事,是我在皇上面前旁敲侧击,陆兄才被特准参加科举的。”
陆樾清在他背上动了动,问道:“这事儿我听公主说起过,但你为何这么做?”
叶焕羽爬山的脚步稳健,说话不受影响,“你兄长文武双全,有意参加武举之事人人皆知。皇帝可用武将不多,对武将很是谨慎,又怎会眼看着你陆家文武兼备。若是等皇帝亲自断了你兄长的路,那还不如自己选好路。”
女孩惊呼一声:“啊!所以你就提醒陛下,让哥哥走科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