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月，天气骤然冷了起来。
出门前小敏给陆樾清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两人便去了祖父院子里请安。
这些日子祖父沉迷道家养生之道，每日都要打坐练功，陆樾清和小敏两人脚步匆忙，若快一些还能赶在祖父练功之前请安。
小敏撩开厚厚的门帘，陆樾清一只脚迈了进去，就听到了祖父的声音：“清儿来了啊。”
“祖父今日还没练功吧！”陆樾清语气中有一丝侥幸。
“你这小丫头，如此惫懒也该和我一同打坐，打坐的好处可多着呢，也能磨磨你的性子。”
陆樾清连忙摆手，“我可坐不住，祖父还是饶了我吧。”
老丞相慈爱地揉了揉孙女的头发说道：“两日后我要去清明观和道长说话，到时候清儿和我一同去吧。山上风景好，也去散散心。”
“好！”陆樾清一口应下。
清明观在京城极为有名香火旺盛，祖父可是几次邀约才得以见到道长，陆樾清有些好奇这个道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说起来祖父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旁人问起总说一直在修养，也不见外客。这次去清明观，是祖父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出门呢。
这日陆樾柏有事不能一同前去道观，他提前备好了马车吩咐好了家丁，事无巨细准备妥当，陆樾清只用扶着祖父上了马车，什么都不用管。
“祖父，无铭山好远啊……”陆樾清百无聊赖地放下了车帘，一路的景致虽好，但走了半日也看够了，现下只觉得马车颠簸累人。
老丞相捋着胡须说道：“修道之人讲究清静无为，远离凡尘俗世最喜清净，要早晚练功吸取日月精华。这无铭山是京城之中最为钟灵毓秀的山川了，若是祖父我将来辞官归隐了，也要来这无铭山中潜心修道。”
陆樾清见祖父神情之中颇为向往，便对这无铭山生出了几分好奇。
到了山脚下，已经能隐约见到道观的模样了，山路不比大路宽敞，陆樾清和老丞相便由马车改换轿子，继续上山。
终于见到了道观的模样，纵使没自己爬上山来，陆樾清也觉得累的不轻。下了轿子头晕目眩，陆樾清忙扶住小敏。
老丞相惦记着和道长论道，便让孙女去休息，自己去见道长了。
陆樾清见着精神矍铄的祖父，又看了看仿佛散架一般的自己，有些脸红。
挥了挥手对着家丁说：“你们去跟着祖父吧，别让祖父累着。”
而后带着小敏便去了厢房休息。
陆樾清进了厢房便扑倒在床上，刚一躺下便觉得不妥，又坐了起来，“今日费了这么大的劲上山，我就这么躺下了，实在是亏的很！”
小敏看着小姐，无奈地说：“小姐想要如何？”
“小敏，走，咱们去山上看看去。”
两人出了门，绕到了厢房后面，便看到了一处飞涧。
十月份的无铭山披上了一层墨绿色的外衣，水流从山中顺势而下，水声哗哗，空气清冽。陆樾清觉得钟灵毓秀怕是不够形容无铭山，最起码要加上清荣险峻。
陆樾清心生喜爱，便拉着小丫鬟寻到了飞涧的下游，下游是一个小水潭，四周草木丛生，似乎是鲜少有人来的样子。
小敏当先走着，为陆樾清踩平杂草，忽然停住了脚步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陆樾清顺着小敏手指的方向探过头去，只见一个黑黢黢的东西趴在水潭边的石头上。
“小姐我们别过去了……”小敏有些害怕。
但陆樾清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东西眼熟的很。迈开一步越过了小敏，朝着那个黑黢黢的东西过去。小丫鬟无法，也只得跟上。
还有三步远的时候陆樾清惊呼一声：“叶焕羽！”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跟前。
叶焕羽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聚焦看清了来人。神情紧张了起来，气息微弱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儿，你快走，快走……”
陆樾清没动，扫了一眼叶焕羽身上黑漆漆的夜行衣，心中也有了计较。
她扶起湿漉漉的叶焕羽，问道：“有人追杀你？”
叶焕羽点头，挣扎着推了一把陆樾清，“你快走吧。”
陆樾清咬了咬嘴唇，果断地做了决定，“小敏，快过来，和我一起扶他起来！”
小敏听了连忙的上前，两人费力地搀起叶焕羽。
陆樾清见他还有些挣扎，低声和他说：“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了，省些力气吧。我倒是很想把你扔在这，但我不是菩萨心肠吗……小敏使劲啊，真重……”
陆樾清用那日叶焕羽自己说的来堵他的嘴，叶焕羽不再挣扎，也没力气挣扎了。
两个小姑娘一人扶住一边，也亏着叶焕羽还有些意识能自己走，不然他彻底晕了的话，再来上几个陆樾清也抬不动他。
陆樾清看到叶焕羽的衣襟敞开了许多，一道伤口明晃晃地露在自己眼前，不由得一哆嗦说道：“叶焕羽，你下次离水边远点，我看你沾了水就会受伤……”
叶焕羽强打起精神走路，此时听到女孩这么嘀咕，本想笑笑，但根本笑不动，勉强咳了一声。
总算是一路将叶焕羽带回了道观，推门进了厢房，陆樾清一把将叶焕羽扔到了床榻上，自己扶着桌边喘气，小敏利索地关上了房门。
叶焕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别被人发现我在这。”而后就闭上了眼睛。
“叶焕羽！”陆樾清摇了摇他，叶焕羽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小敏，伤药带了吗？”
“带了的。”
“那就好。”自从上次陆樾清落水之后，她每次出门都要带着伤药和很多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小敏把随身带着的伤药拿了出来，陆樾清接过，继续吩咐道：“小敏，你去找些衣服过来，再打些水。对，最好再要一个火盆，就说山中湿冷，我不适应。”
小敏应了声立刻推门出去了。
陆樾清看了眼昏迷的叶焕羽，走到他跟前说：“我是看在道观各位天尊的面上才救死扶伤的……”
说着解开了叶焕羽的上衣，露出了他胸前的伤口。伤口狰狞，比那日他背上的伤口好不了多少。
陆樾清哆嗦地拿着手帕帮他擦拭伤口，想起那次叶焕羽昏迷了许久，让人怕得很。擦拭干净之后又颤颤巍巍地把伤药撒在了伤口之上。
“唔……”叶焕羽有些吃痛，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陆樾清语气中很是惊喜。
叶焕羽轻微动了动下巴。
这时小敏送了衣服、清水还有火盆进来。
“小敏，你去看看祖父还在道长那儿吗？还有，一会儿守在门口别让人靠近，就说我不舒服，要休息。”
小丫鬟得了令再次出去。
伤口全都清理干净了，陆樾清把火盆放到了床边，叶焕羽挣扎着坐起身来，接过女孩递来的水喝下。
这次血止得早，并不像上次那样凶险，叶焕羽歇了会儿也缓了些力气。
“刚才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不走？万一被人追上来你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叶焕羽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撑住床沿，脸色苍白，眼中却全都是关切和后怕。
“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陆樾清音量微弱，她有些后悔了。自己一时好心救了人，可谁又知道叶焕羽招惹了谁，万一自己真的被坏人发现了，那岂不是给陆家惹祸了。
陆樾清顿时有些惊慌，无助地看向叶焕羽，“你，你没有惹到不该惹的人吧！”
“你说呢，我都伤成这样了。”叶焕羽存心要吓唬这个小女孩，叫她快走她不听，现在知道害怕了。
女孩脸色一白，是啊，以叶焕羽的功夫和在朝中的地位，敢伤他的人自己一定惹不起。
陆樾清想了想说：“今日之事你我都不要往外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从今以后我们便划清界限，不要往来了！”
这话仿佛刀子，顺着叶焕羽的伤口再次刺了进去，胸中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缓缓垂下头苦笑着说：“救了我，却要与我划清界限，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难道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女孩眼神赤诚。
这份赤诚难能可贵，但是用在此刻却非常多余。
“没错，”叶焕羽抬起头，盯着陆樾清的眼睛说，“在这京城之中，你若想要独善其身，那就得见死不救。”
陆樾清倒退一步，似乎是害怕叶焕羽眼中的狠戾，摇着头慌张地说：“不，我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远离风波，不被漩涡卷进去，就要见死不救，就要铁石心肠？
陆樾清很不明白。
叶焕羽神色复杂的看了女孩一眼，他有些后悔，不就是划清界限吗，自己吓唬她作何……
他随便套上一件刚才小丫鬟拿来的衣服，冷冷地说：“就当没见过我吧。”说完踉跄起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陆樾清追到门口，想伸手拉他，但他一个跃身便没了踪影。缩回手，陆樾清低头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刚才那一幕，和那时在军营小屋的情形好像啊，叶焕羽……下次我一定要头也不回地走，绝不看着你离去的背影。
小敏回来时，房门大开，陆樾清一个人坐在房中。
“小姐，那人走了？”
“嗯，就当他没来过，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
“是，小姐。”小敏看着神不守舍的小姐，心中复杂的很。也不知如何开解，便只能转身收拾伤药和衣服。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老丞相只以为是孙女不舒服，让她早些休息。
陆樾清回到房间，让所有人都退下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窝到床上，伸出小手从枕头下拿出那颗夜明珠，心中揪得紧紧的。
那么高的山，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下来，早知道应该拦住他的……这叫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命，就这么又松手了。
陆樾清攥着那颗夜明珠，一时怕他死，一时后悔，一时又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