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中果然来了使者,皇帝并未下圣旨,只派了内侍来传口谕,邀请陆家前去宫宴。
祖父所猜无误,陆家一家都在宴饮的名单之中。能得宫中使者亲自来邀请的人家不多,而外人也只会觉得皇帝待陆家颇为亲厚。
老丞相亲自出来迎接,但行动之间步履蹒跚,动作急了些就咳嗽不止。祖父向传话内侍多番感念皇恩,而后说明病情严重,只让兄妹二人前去。
宫中内侍劝慰祖父安心养病,这些他自会向陛下回禀。
话毕,陆樾柏送走了宫中传话之人,陆樾清搀着祖父将其送回房间,而后回到了自己院子。
还有三个时辰就要进宫了,陆樾清有些发愁。
因为要为父母守孝,这些日子她打扮得素净,但又是要进宫恭贺皇帝登基,又免不得要隆重喜庆一些。
陆樾清几乎把所有的衣服首饰都翻了出来,左一件右一件地拿着衣服,念叨着:“这件不行,太艳丽了。这件也不行,不够端庄。”说完把衣服都扔到一边。
然后招呼着丫鬟:“小敏,首饰呢,拿来了吗?”
“来了来了,小姐来了!”小敏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脚步来到屋里。
小丫头把三个首饰盒子一一摆在梳妆台上,又依次打开。
“小姐,都在这里。”小敏说完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小姐挑选。
陆樾清看着乱糟糟的衣服和首饰,心想着: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就能帮着自己挑衣服选首饰了。
“唉……”陆樾清想着眼圈一红,叹了口气。
“小姐,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得快点了,换完衣服还要上妆呢!”小丫鬟打量了一圈屋里翻得乱糟糟的衣服催促道。
陆樾清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打定主意道:“好,你把那身象牙色的裙子拿来我试试吧。”
“好嘞!”小敏利落的把衣服取来帮陆樾清换上。
这身象牙白色衣服正适合在孝期的陆樾清,上面的金色纹绣也不失贵重,配上乌金色的首饰倒也得宜。
穿戴整齐之后小敏又把陆樾清按在椅子上,大刀阔斧地梳起头来。
当陆樾清出现在陆樾柏面前的时候,陆樾柏也是一愣,妹妹如此庄重的装扮他倒是从未见过。不过这种场合倒是应该这样。
“清儿上马车吧。”陆樾柏道。
他看着陆樾清上了马车然后翻身上马,一行人出发前往皇宫。
陆樾清从前也没去过皇宫,此时坐到了去往皇宫的马车上,她才觉得心里打鼓。
一会儿怕自己礼节不得当,一会儿怕自己打扮不够体面。
左想右想心就提溜了起来,觉得车里闷闷的,她撩起车帘透气,看着哥哥骑着马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怎么又想起他!”陆樾清气鼓鼓地放下车帘。
眼前却不住地浮现叶焕羽身穿铠甲骑着白铁的画面,那身姿,若是路人见了也是要夸一句少年气概的。
但是陆樾清却只想把那个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就在陆樾清和叶焕羽骑马的画面较劲的时候,皇宫到了,这一打岔倒是消除了不少紧张感。
下了马车,眼前就是高大的朱墙,森严感扑面而来。
陆樾清不敢说话,只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两人跟着内侍无声地向宫中走去。
来到了宴会外面,陆樾清估摸着这里该是后宫花园的位置了,会场外有内侍提前在此等候,按照来人的身份依次带领入席。
在此处男女分别入席,官员一排,女眷一排,陆樾清就此和哥哥分开了。
今日文武百官都到场了,陆樾清本以为这种场合自己只要小心低调,坐在角落就不会惹人注意,但没想到内侍径直把自己引到了最前面的座位,就在上方皇家座位的下面。
这一落座,陆樾清就觉得有数道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
陆樾清大方地坐下,略微低着头,小心地看了一下左右。
这一打量,陆樾清差点没从座位上掉下去,不过她还是尽量端着姿态,并未被人察觉。
陆樾清周围的女眷皆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夫人们都穿着诰命规制的衣服,只有她一个素素净净的在其中,好不扎眼。
并且,她也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了,和陆樾清同龄的贵女都在最后方坐着。
陆樾清安稳坐下之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
对面就是朝中百官了,皇宫花园宽敞,两排人相隔不近,只能勉强看清模样。
陆樾柏来得慢了一些,同样被一个内侍领到了前面,几乎是和陆樾清对面的位置。陆樾清看着哥哥不由瞪大了眼睛。
自己在一堆诰命夫人之中坐着已经是极不安稳了,哥哥竟然坐到了朝中肱骨大臣身旁,陆樾清只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
陆樾柏发现了妹妹的目光,他对着这边点了点头又微笑了一下,陆樾清虽然看不清哥哥的表情,但她也知道哥哥是在告诉她不要担心。
她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让自己镇静了下来。除了陆樾清紧张时习惯摩挲衣角的手指,被宽大的袖子挡住,无人发现她的紧张。
陆家两兄妹得陛下如此重视,竟然都坐在如此靠前的位置,在场众人皆看在眼里,不一会各种私语便议论开来。
但陆樾清和陆樾柏却不见分毫怯场,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内敛,面带笑容。
祖父曾说新皇极在意名声,陆家叶家有护国从龙之功,面上定会被格外优待。但千万不要因此就得意忘形。所以两人都是极有分寸的,不敢因此得意忘形。
陆樾清正襟危坐时,忽然对面出现了个一身甲胄外罩玄色披风的高大身影,这打扮在一众文官中很是惹眼。
那人被内侍引着坐到了陆樾柏身边。
即使陆樾清没见过叶焕羽如此打扮,但陆樾清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叶焕羽近日一直在宫中给皇帝打杂,皇帝看似格外放心叶将军,送个文书都不假他人之手,非要叶将军亲送。但只有少数明眼人才能看出,皇帝这是故意在大材小用,不放实权到叶焕羽手中。
今日登基大典自然也少不了他忙上忙下,这会儿才得了空入席。
这个身影突然就闯进了陆樾清眼中,她好不容易安稳下的心情又被破坏,赶忙调转视线看向别处。
但即使她装的心不在焉,却也知道叶焕羽就在对面,即使强迫自己不看,但余光总能瞟到。
就这么心不在焉的出了会神,宫宴正式开始,皇帝携着皇后入场,陆樾清跟着众人一同行礼,她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让坐在上位的人发现不了她。
接着太后和长公主一同入宴落座,皇家之人就算是来全了。
先帝子嗣不多,还在世的只有新皇和长公主了。
长公主是明妃所生,生母难产去世,母家无势,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便把公主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长公主自小得父母和哥哥的爱护,荣宠无边。但终究不是太后亲生,又不得外祖家助力,只有空架子,自身底气不足,以至于五皇子叛乱之时都未把长公主算在人质之列。
宴席开始,一众宫女步履轻盈地开始传菜。
眼前精致的食物陆樾清都没心思吃,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打量打量身旁女眷,心中催促着宴席赶快结束。
眼神不小心扫到叶焕羽时,却发现他正端着酒杯对着自己笑,陆樾清身上的汗毛顿时全都立起来了。
心中暗道:怕不是自己如坐针毡的样子被他瞧了个满眼吧!
想到这儿陆樾清反而端坐了起来,拿捏起十足十的架子回看向叶焕羽的方向。
但此时叶焕羽已举杯和陆樾柏对谈了起来,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哥哥还扭头看了自己一眼。
陆樾清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叶焕羽说了什么,但她直觉这个男人没动什么好心思。
此时上坐的皇帝亲自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对太后道:“母后这几日休息可好?身体无碍了吧?儿臣忙于新朝事务,这些时日未能在母后面前尽心照顾,实在是不孝。”说完饮尽了杯中的酒。
太后连忙说道:“忙于政事是应该的!有皇后在我身边尽孝就够了,皇儿无需费心,国事为重!”眼神中满是对皇帝的体谅。
皇后听到太后提到她起身行礼说道:“母后身体康健就是臣妾的福分,能为陛下解忧也是臣妾应该做的。”
一家人看起来和和睦睦,太后笑容溢满脸庞,喝了一杯酒之后突然哦了一声,然后放下酒杯说道:“皇儿,听说那日在城外救了哀家的小将军回来了,今日设宴可有把他请来?”
“当然请来了,他就在下面。”皇帝说完向叶焕羽方向指去。
太后顺着皇帝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个一身漆黑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是叶焕羽。
叶焕羽也听到了上面的动静,此时正等着下文呢。
太后打量着叶焕羽满意地笑笑,说道:“叶将军,听说你受伤了,现如今可好了?”
叶焕羽连忙站起身拱手弯腰答道:“多谢太后挂怀,臣无碍了。”
“无碍就好,快起身!哀家还要多谢你那日的解救呢!”
叶焕羽听太后如此说更是不敢直起腰,又深深埋了头道:“铲除叛贼保护陛下和太后都是臣应该做的,忠君之事岂敢邀功!”
皇帝对着叶焕羽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将军也不必如此拘谨,将军救驾及时,护得太后周全,手刃叛贼,如此功劳必有重赏。不如就把叶将军调任京城,掌管御林军吧。”
太后听着这赏还是用了自己的名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叶焕羽连忙离席,跪在台阶前叩首,“臣领命谢恩!”
又是一幅君臣和谐的画面。
眼前的画面看起来圆满非凡,皇帝仁孝,太后慈爱,君臣有礼,但即使陆樾清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觉得这圆满背后让人冷得发毛。
叶焕羽在江北守卫边关十几年,虽然没享受到京城的富贵荣宠,但却是有真刀实权握在手中的。
这一下被调任京城,虽得了风光,却撸了手中江北兵权;说是掌管御林军,守护大内,但还不是要事事听从皇帝差遣,哪有在边境自在爽快。
陆樾清想及此处有些蹙眉,悄悄打量叶焕羽,他从领旨到谢恩行礼,无一错漏反而恭敬异常。能做到这个份上不是真的忠君不二,就是表里不一笑里藏刀。
再加之此人先前对自己的利用威胁,陆樾清肯定,叶焕羽此人定不是一般的莽夫,能表现得如此滴水不漏,当真是一匹披着人皮的大灰狼!
想着,陆樾清本有些同情叶焕羽被明升暗降的心思,又很快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