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忆酒吧是老板为他太太所开,调酒的类别也多以女性口味为主,不过作陪而来的男性亦不少。
晚上九点半左右,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客人比往常较多一些。
人多,问题自然不会少,这不吧台前又来了一位买醉的客人。
“请给我一杯忘记爱情的酒!”
已经有点微醺的女顾客,说完这话后毫无章法地翻找着她的挎包,其实她的手机就在手上,支持各种网上付款的二维码酒吧里也随处可见。
两年的调酒工作,让我在这里见过破镜重圆,遇上过隐忍晦涩的暗恋,所以陌离常说我们调得不是酒,而是客人此时最想抒发的心情。
也许她不过是想用这些动作缓解下难过情绪,我确实没必要提醒她注意蓝的绿的给钱标志。
可是让我头疼的问题来了,忘记爱情的酒是哪一款呢?
喝完一杯直挺挺出去的僵尸,还是省掉不必要的调酒技巧直接给她送上一瓶生命之水?
如果能找到,我会豪掷千金先给自己来半打,显然我目前没有这样的雄厚财力和手艺智慧。
将我最常喝的薄荷柠檬水加了点蜂蜜后,我递给了眼前的客人,并试着找话说:“为什么要忘记?难道不更该记住跟他在一起时爱情的样子吗?那样也好日后以此为戒,不再像个初尝感情的愣头青,遇到追求就点头答应。”
“难道你也失恋了?”女顾客听完我的话喝了一口水后,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怎么感觉你好像比我伤得还要深。”
擦着撒落些酒的台面,我摇了下头回:“没有失恋,不过是被人单方面终止恋爱关系还劈了腿而已。”
原以为是难以启齿的不愿再提,没成想最初的不愤早已让这几日接连不断的生活琐事削弱,再开口时竟有些风轻云淡。
“那你还相信爱情吗?”
为什么不相信呢?
我总不能以一概全,从此认为全世界都没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清洗着混酒杯和搅拌棒我如实回答说:“信,但是不会轻易再开始!”
“可你要知道,道理易明白,实践起来却很难。”女顾客说着还用手指了下她自己,继续:“因为你眼前的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初是他先追的我,那时候可谓是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在坚持了一年当我愿意放下戒备去信任接纳他后,却是我爱他多过他爱我。甚至在提分手这件事上,他都没有一点不舍犹豫。所以,该经历的情劫并不是小心就能规避,毕竟人太难懂,你不靠近怎会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
感情的事确实如女顾客说得那样,理不清讲不明。
而我二十四年的短暂人生也仅有一次失败恋爱经验,终究论不出个所以然,便说:“那不如既来之则受之,先轰轰烈烈谈一场?”
女顾客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笑了声,“也许你的这个建议会比我选择忘记的效果要好。”
在我感慨难得遇到一个说几句便放下买醉的客人时,陌离从外面进来用酒瓶碰了下我,“何雯,你的电话从十点钟开始一直在响。”说完还让我赶紧去后台看看,万一是家里人有急事找。
我想着老妈的病情,火急火燎地跑到更衣室去,结果拿起电话一看,来电显示哪儿是家里人,分明是上辈子积了怨的仇家。
松口气接通,我稍显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喂,我在上班,你打了二十几次电话找我什么事?”
然后肖糖在那边装着可怜巴巴回我说:“何雯,我没钥匙,进不了家。”
以往一个人住惯了,以至于出门前我完全没想起现在的家里还有一个人,可是我在上班又不能送回去一趟再来,“我很忙暂时回不去,你要不自己过来取?”
半小时后,肖某人就蹬着她的恨天高出了场,但在走近吧台后却不急着问我取钥匙,反倒是找茬似的点了杯酒:“口味不酸不甜,酒精似有似无,颜色不深不浅的给我整一杯。”
觉察到某处异样的目光,我看了眼肖糖身边坐着的另一位刚到且预备点酒的客人。
俯身在吧台上,我凑近肖糖冷声警告说:“不想被我跟店长请出去,点酒的时候给我正经点!”
哪知下一秒,肖糖就起身贴近了我,并笑得一脸恶作剧趣味,问:“是要我这样正经点吗?”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带起一丝酥痒感觉,而从未受过同性如此待遇的我,反应激动本能地用力把她推开,却不成想后果会导致她脚未站稳摔在了地上还顺势崴了脚。
“何雯,我的腿断了!”
在我听到这话回过神,神情紧张急忙忙从吧台里跑出去动手扶肖糖起来的时候,她竟还笑得出来,“明早去上班,你要送我。”
她到底是想怎样?
觉得吓到我好玩,还是借此又讹上我一事认为很刺激?
如果地上刚好有块碎玻璃,或是头撞上椅子脚……
我把最严重的后果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可她却毫不在意地取笑我,“瞧把你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尽管周围的客人都看着我们,我仍是冷着脸没搭话,在将肖糖扶到旁边一空卡座上坐下后,我去拿了些冰块和一张未用过的毛巾,包裹在一起压在她脚踝上。
“你不是吓到,是在生气对吗?”她已经熟稔地找到可以拉住我手腕的最佳时机。
把她的手取走按在毛巾上,离开前,我对她冷冷说:“以后不要对我做那样的亲密举动,我不喜欢。”
也是在提醒她,下次我不会再配合。
但是肖糖完全没有应阶而下的打算,依旧不配合来劲地笑着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莫不是怕会对我产生别的感情?”
既然她想听真心话,那我成全她,“不会有别的感情,但会越来越讨厌!”
说完,我看着肖糖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开始渐渐倾向于失落。
可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因为我也想让她明白,游戏应当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只图自己愉快给别人带去心理上的麻烦。
“你不笑的样子真得很吓人。”回到吧台里麻木调酒的时候,陌离压低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抬头看了眼酒柜玻璃,如他所言,一米之内生人勿近。
“师傅,有时候笑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烦心事,所以我往后要多使用这表情。”
“你是指前两月刚遇到她的那件事?”陌离问我时,还偏头朝肖糖坐的地方扫了几眼,“或许人家不过是觉得跟你聊得来,想跟你交个朋友,并没有恶意。”
朋友?
不,我猜肖糖纯粹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一些从别处寻不到的快感。
“师傅,你不了解她。”
那我了解吗?
这话说出来不免让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凌晨一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收拾店内清洁预备下班,我拿着拖把去拖地的时候被忙碌支配到没空去注意的角落,肖糖没走却已在卡座上睡着,那包着冰块的毛巾早已掉在地上渗出水。
钥匙我给了她,也并没让她等,走过去,我出声叫醒她:“肖糖,要睡回你自己家睡。”
她这次很轻易就被叫醒,且醒后用一双微红的眼睛看着我说:“何雯,我没睡,我是在等你。”
脱光了站街上都没人愿意劫财劫色的人,等我干什么?
捡起地上湿透的东西,我无奈地瞧着她,“钥匙在你手上,我这里有备用的,不需要等。”
其实我想说:你早些回去,还能给我省点打跑色狼的力气。
但她此时楚楚可怜,眼里藏着星星水光,仰起头直视我说:“我知道,可是我想等你消了气,再跟你说声对不起。”渐渐声音越说越小,手指还在座椅上来回抠,脸上表情像个犯错的小孩,“刚才的事,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委屈惹人怜的可怕肖糖现身了,最受不了这样的我萎靡不振了。
我真想大叫: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人在飙戏,你看她脱掉高跟鞋勾在手指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踩着冰凉地砖一瘸一拐直击我内心人性的柔软,再让它变得粉碎,风一吹没了影的慢吞吞往外走。
可我不长教训再次被她高超的演技征服产生怜悯,最后傻不愣登直接出声叫住她:“拖完地我就能走,你要是不困的话再坐一下。”
她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好啊!”
“好个屁!”我又痛苦地抓耳挠腮起来。
关好店门分别前,陌离说开车送我们,我却已经看到了路边不远处一辆熟悉的车影,只是里面没有了司机。
“你是准备让我开?”手里握着肖糖给的车钥匙,我问早坐进车里去的人:“你就不担心这车被我垃圾技术刮花?”
像是困极,肖糖一沾上副驾驶便闭上了眼,只轻声回我说:“何雯,我好累,我们快点回家睡觉好不好。”
好在,这个点马路上的车并不多,不然我得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想趁此机会再扣我一笔巨额修车费。
凌晨两点回到家,肖糖困意深深连站着都支撑不住逐渐东倒西歪,想着明早我不上班,便主动让她先去洗漱。
有些担心她状态再次摔倒,我还在洗手间门口守了二十几分钟,直到流水声停止,我才快速坐回了沙发上。
等最后我洗完澡躺床上时,看见那从被窝露出来的红肿脚踝,不自觉问了出声:“宁愿伤着自己,也要同我开那样无趣的玩笑,你都不会痛吗?”
买下这老旧小区的房子,宁愿放着家里的大床不睡,偏要来跟我挤,又真的是她口中所说的感谢?
撒谎说有失眠症的人,这会怕早开始做梦,我这问话难免自讨烦恼。
夜深,微凉的风吹动着未关紧窗户边的窗帘一阵晃动,某人终于感觉到了冷,把脚伸回了温暖中。
摇着头叹完气,起床去客厅翻找到压箱底的红花油,拿着它我还要为自己刚才的本能举动收拾善后。
关灯睡觉前,还不忘拿起手机调了个七点半的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