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的考场在阶梯教室。
除了他自己和另一位大概也是因为意外被调过来的女生以外，全考场一眼望去可以用四个字形容：群魔乱舞。祝承甚至看到了一个将头发染成深蓝色的男生，要不是往直管的日光灯下一站，倒还能勉强瞒天过海。
考第二天的时候，他已经大概习惯了这个风格。
从某些角度来看，祝承和林榆大概是同一类人。不相干不认识的人做什么什么样，他们都不大爱搭理。不同的是他们对“不相干”的定义范围略有差距。林榆背着偶像包袱，涉及到他本人的形象时他一向慎重；而祝承的标准则更加飘忽不定。
此刻他不觉得这满屋子怪人和他有关系，便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一个化了淡妆的女生小步走来，她的裤脚精心向上挽了两层又扣住，宽松的运动款校裤折成了束脚的九分裤，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腕。
“祝承，给你的。”
她手往祝承桌上一挥，动作轻松得好像真的只是随手分享，留下几个黑色包装的小方块，是巧克力。
祝承刚要开口拒绝，女孩子已经走远了，和另外的几名女生凑起来笑成一团。他只好微笑看过去，女生们纷纷脸红。
这个考场里坐的学生和一班的完全不是一个品种，就连和林榆考场里的人也不一样。祝承毫不意外这些人都认识他，以论坛里他和林榆帖子的热度来看，他不被认识才比较奇怪。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老熟人。
夏知晦出现在门口，径直走到祝承身前，看到他桌上的巧克力，嗤笑道：“又是女生送的？”
祝承说：“快开考了。”
夏知晦不以为然：“我要坐你前面。”
祝承皱眉。
“你怕什么，”夏知晦脸上又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在这里闹翻天，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自甘堕落，你在这里次次拿第一，他们也不会让你回一中——你该不会真的想回一中吧？”
“不想。”祝承语气淡淡。
“那就行。一中那群傻逼你别跟他们来往，会传染，我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烦。”
“你也很烦。”
夏知晦：……
他突然坏笑一声：“你不是乖宝宝人设吗？怎么这样说话？”
祝承无辜地看他，微微垂下头，小声道：“你再看看周围的人。”
夏知晦不明所以，抬眼一看，四面八方的学生，或小心或大胆地盯着他，一律都是谴责的神情。
夏知晦：？
他暗骂：“三中也都是傻逼。”
先前给祝承送巧克力的女孩子走近了，刚好听到这句话，十分不满：“夏知晦，你不要带坏好学生，更不要骂同学，你自己也是三中的，你也是傻逼吗？”
夏知晦架起腿，昂着下巴转头看她：“我是啊。”
祝承冲着女生疑惑脸，伸手指指夏知晦的后脑勺，又指向自己的头。
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女生越过夏知晦看见祝承一系列的动作，忍俊不禁。
夏知晦敏感地转身：“你刚刚做什么了？”
祝承不说话，摇摇头，紧盯着手上的复习资料。
夏知晦无语。就这演技，你犯得着被赶到三中来吗？京城大舞台都不够你发挥的。
夏知晦果然坐到了祝承前面，监考老师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原本坐在祝承前排的男生被换到第一排，打好的小抄怎么都找不到机会拿出来，破罐子破摔，在考卷上画起了画。
祝承看完英语听力题干，算算时间差不多要放广播了，一抬头，夏知晦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祝承：……
就这样的人开学考居然不是倒数第一。他越发怀疑起林榆的第四百五十六名究竟有多少含金量。一班的名次整体靠前没错，年级前列的学霸也的确有实力，但万一要是中间断层严重，底下的“平民”成绩格外拉胯呢？他这个中等水平真的会是自己理解的中等水平吗？
三中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
下午考最后一门文综。刚下考便看见许致在教室外挥手，估计是提前交了卷。祝承不慌不忙整理着笔，前排的夏知晦睡了一正天，堪堪醒来，还眯着眼，伸了个懒腰。
许致刚准备踏进来的脚步蹲在原地，表情瞬间纠结起来。祝承没注意，收拾完笔就要往外走，却被夏知晦拦住。
“找你的？”他朝门口僵成木偶的许致努努嘴。
祝承说：“让开。”
夏知晦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是这样，从小不是‘让让’就是‘让开’，你能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吗？”
他笑起来手一松，就让祝承找到了空子越过去，许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伸手拉了祝承一把。
“别理他。”他拽着祝承便往外走。
夏知晦莫名其妙，站起身三两步追上来：“别理谁？”
许致顿时紧张得额头冒汗。这个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块头又大，稍稍一掂量就知道差距，祝承怎么就惹上他了？就算祝承也高，那好像……也比夏知晦矮上一点点。
他想起来这个人叫夏知晦了，也想起来高一时偶然遇到的血腥场面，那一次的阴影直接导致，后来他只要远远望着夏知晦都觉得心里打颤。
祝承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你……”许致说也说不明白，“你以后看到他就躲远点就行。”
夏知晦气笑了：“我是瘟疫啊？躲我干什么？”
许致吓一大跳，转身欲哭无泪：“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呢？！”
夏知晦：“小同学，不要恶人先告状，你当着我好朋友的面中伤诋毁我，我来要个说法，却被反咬一口跟踪尾随？”
“我没有……朋友？”
他中间诡异地卡了个壳，说“朋友”两个字时已经转向了祝承。
祝承冷漠摇头：“不熟。”
“好。”许致信了，“他刚刚是不是……欺负你？”
祝承：……
夏知晦：………………
祝承说：“没有。”
他见许致面色尴尬起来，又补充：“他还没来得及。”
夏知晦：………………
他忍无可忍：“三中果然都是傻逼。”
许致原本对他稍稍有些愧疚，见他乱说话，也不太高兴，不接他的话。转头去找祝承：“林榆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他今天去别的地方，不等你了。”
祝承脚步一顿。
许致疑惑的看他。
祝承默默调了个方向，继续走。
许致：“……不……不回教室了吗？”这是直接出校的路啊。
“干嘛要回教室？”
“放东西……”许致看了看祝承只拿了几支笔的手。祝承原本就没有带书，刚刚在考场把草稿纸全都留在了教室里。
祝承说：“我先回去了。”
许致自己也没有东西可放，他的考场本来就在一班。他站在原地稍稍思考了一下自己领祝承回教室的动机，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傻了。自醒过后，也朝着校门方向走。
他心里有些感慨，以前林榆都是和他一起回家的，现在准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说，还要自己来当传声筒跟祝承打报告。从前也没见林榆给他许致打报告啊？
论坛里的帖子浮现在他脑海，他连忙挥走，都是张北睿那厮洗脑太过。
夏知晦默默跟在他后面看他，觉得这小孩表情有些过于丰富了，还甩起头来，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多少东西。
他轻笑一声，伸手扣住许致的肩膀不让他再走了：“同学，陪我回教室放东西。”
许致被拉得差点往后栽倒，又被夏知晦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他扶了扶眼睛，讪讪地说：“你还在啊。”
夏知晦：“你是瞎的？”
他一看许致表情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又说过了。心里只觉得好笑，怎么会有这么玻璃心的人？他们圈子里比这过分的比比皆是，就连祝承也不是省油的灯，说话半点不带客气的，祝承到底是怎么和这群小屁孩混到一起的？
他无奈道：“哎，我说错话了，您别放在心上，陪我去放书，可以吗？”
许致见他服软，有些新奇。过去夏知晦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和眼前的人融合起来，许致突然也就不那么怕他了。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动手打我，他想。
夏知晦果然背着包，没想到学渣考试也带书，他带书有用吗？许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所偏颇，命令自己不要带着偏见看人。
他诚恳道：“刚刚我错怪你了，应该给你道歉的，你是二十班的吧，我陪你过去。”
夏知晦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二十班的？”
许致：“……听……听说过？”
夏知晦假笑：“一班的学霸也聊这些啊。听说我什么了？我来帮你鉴定一下真假。”
许致心头一动，脱口道：“打架。”
刚说完他便后悔了。
不料夏知晦一个怔忪，随机开怀大笑起来。
“那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哈！”
许致恼恨地想，在他眼里，打架真的只是很稀松平常的事，都不值得拿出来一说——那我也不算错怪了他！林榆其实也会“打架”，但都是合理的“正当防卫”，许致从没见过林榆主动去挑事，即便争端到了眼前，也是尽量不用暴力的。
但夏知晦明显心情不错，到教室放下书包后还轻松地吹了声口哨。
他书包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书。原本是要带回家的，现在直接扔教室里，倒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