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打车去了净空寺。
司机是本地人，见林榆年纪小，大晚上的还往郊区跑，还以为他是外地来净空寺清修的学生，白天出去玩太久，劝道：“小孩儿回庙里要赶早的，旧城区可没有城里那么安宁。”
林榆笑，回了樟宁的方言：“知道的大伯，旧城区我可熟。”
司机乐了：“是本地孩子啊，有亲戚在寺里吗？这些年都是些外地人来了啊。”
真要解释起来麻烦，林榆干脆点头称是。他不停地给祝承发消息，确认祝承人还在寺里，一面便只能简单应和着司机絮絮叨叨。
司机也不介意他话少，一个人念念叨叨了一路，见林榆安静听着，觉得他分外讨喜，结账时还兴奋地说：“你进去帮我往功德箱里塞十块吧，净空寺这些年不比从前，但还是有点灵的，让佛祖菩萨都保佑我开车安全。”真的让林榆少给了十块钱。
林榆哭笑不得看自己的支付页面，随后收起手机飞快地往里冲，还没朝千佛塔跑出几步，便见到堪堪绕过大雄宝殿缓缓走出来的祝承和住持。
他远远喊了一声：“秦爷爷。”
那头的两个人同时看向他。
住持叫什么林榆不清楚，林榆也没问过他的法号，从小就只管他叫“爷爷”，老人家也含笑应下。
祝承吃惊：“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我在这待得时间比你在三中待得还要长！”林榆洋洋得意。
祝承意味深长：“哦……那就是没上过塔顶，待过这么久，唯独看不出照片里是哪里。”
林榆决定以后都选择性的听祝承说话。不爱听的直接屏蔽，让他就算说赢了也只能自己得意。
他直接拉着祝承和秦爷爷道了别，走出寺庙，却见一辆黑色的小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门口。司机笔直地站着，见祝承出来开口问道：“少爷，现在直接回家吗？”
林榆：…………？
“等等……”他突然紧张地说，“你爸妈该不会回家了吧？”
不对啊，祝承过生日，爸妈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还能让祝承又是去悄悄又是来寺庙？还要么只带个妹妹，要么只带个司机。他脑中飞速分析。
至于某个“垃圾”，倒是完全被他的记忆排除在外了。
祝承小声问道：“你不是今天就要回家住？”
不远处的司机动动耳朵：？
我是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好呢……少爷实在有些深不可测啊……
林榆打着哈哈：“你生日嘛……不过你爸妈要是在我就回家了。”
祝承笑了。他把林榆推上车，对司机道：“去苼园。”
司机沉默地点头，没有把讶异露出来。苼园是祝安华在祝承最初转学三中的时候给他买的最近的房子，起初祝承并没有提过要去住，反而是上周开始，接连住了好几天。薛雅在家里念叨来念叨去，又不好意思直接命令儿子搬回家。
生日这天还不回家住，祝夫人大概要伤心的。
他心里想归想，这些话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来说。对他而言工作只是工作，在豪门的工作也是工作，再日常的工作也是工作，没必要投入太多额外的精力。
他把祝承和林榆送到了小区里，发了个消息给管家说明情况，想了想，还是补上了一句，“少爷和他的同学在一起”。
林榆成功在祝承家续租一天，莫名高兴，又忍不住想，原来他家人真的不给他过生日。左右一脑补，看祝承的眼神里便带上了怜爱。祝承大概也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坦坦荡荡接受。
“你怎么会认识净空寺的人的？”
“小时候经常去住呗，我妈没空的时候。”
那你爸爸呢？祝承没有问出口，想来也不会是太让人愉快的答案。
“哦。”祝承说。
林榆想起沈随常用的表情包，“再哦打死你”。
算起来他其实已经和祝承住在一个屋檐下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此刻这样的尴尬。
林榆问自己：我回来干嘛？
他很久没回家了，莫名其妙赖在同学家，说是给人过生日吧，却连礼物都没有。
祝承问自己：我回来干嘛？
他应该回家去，薛雅表面上不说，其实很盼着他回家。祝安华有他自己的安排，有些事他不愿意做，祝安华其实也没有多勉强他。祝茵已经回家了，薛铭和钟储，所有的他看得惯看不惯的人都走了，谁也没从他身上讨到好处，在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也并不关心。他的生日已经结束了，他的生活回归到老样子。
但是林榆来找他了，这个比他小一岁的男孩子脸上根本藏不住事，那些同情和安慰的神色好像在替他说他难以启齿的话：“我就是来陪你过生日的。”
他想不出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但是，十六年来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他也从来不说给别人听，所以就当这句话本质不能宣之于口吧。
祝承想，放过他吧。
他从沙发上起身，就要往楼上走：“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林榆呆在原地。
怎么就休息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可是我本来也好像没有准备做什么……
他把自己绕得头脑发晕，本能地制止祝承：“这也太早了！”
祝承挑眉看他。
“生日一年才一天，不过完整的话，岂不是很亏？”
祝承想，我应该回答：值得过的生日少过了一秒都算亏，不值得过的生日哪怕睡一整天都嫌长。
但他没有开口。
他在心里一点点剥开情绪，认真比对着以往所有的生日，甚至只是普通的日子，他想，这一天其实过得不错——从遇到林榆开始。
他说：“还行，够本了。”
林榆不同意：“这哪就够本了，你光是生日遇到‘垃圾’就亏了一半，得补两倍的开心回来。”
他又好奇问道：“那‘垃圾’和你什么关系啊？”
祝承顿了顿，平静回答：“没有关系。”
林榆愤愤不平：“没关系还在你生日的时候巴着你，该不会是看你富二代想骗你钱吧？”
祝承被逗笑了：“差不多。”
林榆看着他的笑容呆了呆：“其实我本来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是吗？”祝承的笑更真心了些。
“我今天，在悄悄的时候，回后台，本来打算让乐队一起给你唱歌的……他们不同意。”
“唱什么？”
林榆：“《好日子》。”
祝承：…………
他表情瞬间一言难尽起来：“为什么？”
林榆：“寓意好，而且你想想，一个玩惯了摇滚的乐队，突然有一天为了朋友唱《好日子》，想想就觉得很朋克很帅嘛。”
“……那你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拒绝吗？”
林榆老实摇头。
“也许是因为这首歌……太难驾驭？”祝承斟酌着用词。
林榆摆摆手：“我们乐队就是瞎玩，哪里会考虑这些。沈随，就那个主唱，你记得他吧——”
祝承严肃点头。不记得。
“——单纯只是唱的话他不会拒绝的，他可能是觉得生日唱这歌不合适，他这个人还挺讲究这些的，懂得也多……”他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烦了，“哎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干什么要去琢磨别人怎么想，弄清楚自己的需求已经很复杂了。”
他最近就时不时觉得有些弄不清自己的需求，尤其是面对祝承的时候。
祝承认真地想他后半句话。他知道林榆多半只是懒得想了给自己随口找来的理由，乍一听挺高深，其实和最初的实际问题搭不上什么关系，他却听出了些别的含义。
而林榆很快也想到了，他稍稍挺直了背，状态显而易见地兴奋了些：“所以你，你的生日，你的日子，你就……不要去想别人要从你这里获得什么，你只要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卡壳卡了半天，吐出一句：“你明白吧？”
祝承憋不住笑：“我不明白。”
林榆锤他：“你明白了！”
祝承也不躲，林榆打他实在是不痛不痒：“你真是个文盲。”
距离四月十七日过去还有一个小时。
祝承低头看时间的那一刻，真的感觉到了不满足。
林榆凑过来也看了一眼，说：“时限仅剩一个小时的寿星还有许愿的权利。”
祝承逗他：“我想要……某知名乐队鼓手给我唱一首《好日子》。”
林榆望天：“哦，知名乐队，那肯定不是我的乐队。可惜了，这个愿望我帮不了你。”
祝承：“那你来吧，我勉强接受。”
“不知名乐队鼓手最后的尊严——绝不清唱。”
祝承突然正色道：“林榆。”
林榆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
“你住进来一个星期，我是不是都还没带你好好看过这个房子？实在是招待不周。”
林榆只觉得毛骨悚然，下一刻他便被祝承强行拖上了楼。
二楼林榆只去过主卧，住了第一天。其实走道后面藏着一排的小房间。林榆曾经猜测过应该是书房之类的，但是祝承带他一路开宝箱似的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他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书房、影音室、画室，和一个小小的琴房。其实还有两个房间，里面摆的工具林榆压根不认识。
跟在后面的人灼灼目光有如实质，祝承摸摸鼻子解释：“只是家里人安排的，我基本用不怎么上。”
林榆脑中却在呐喊：我根本不是在关心这个！祝承你家特么的到底是有多有钱？？？
他指着琴房提醒林榆：“现在你有条件了，是时候帮可怜的小祝承实现愿望了。你还有四十分钟。”
林榆陷入了深深地迷惑：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被胁迫？
以及，这个人自称小可怜的语气是不是太熟练了啊？！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他还是那颗会开假花的仙人掌。林榆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