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林榆是一个偶像包袱非常重的人，但有时候他的包袱又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比如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出去给祝承简简单单唱一首《生日快乐歌》，也不愿意唱温和的、美好的、寓意祝福的任何歌，却能坦然提出要唱《好日子》，似乎民族歌曲里带有的一些力量足以掩饰他在表达善意这件事上的不擅长。
毕竟一个乐队要是在酒馆里唱民族歌曲，那总是有些引人发笑的。
最后燧人氏除了林榆本人全票否决了《好日子》方案，林榆灰头土脸又溜出去找祝承。
祝承还没走，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林榆走过来的身影，挑眉看祝茵。
祝茵：我靠这大哥怎么不按套路来？难道现在兄弟情已经不需要靠生日礼物来表达了吗？
林榆问：“等会一起回学校吗？”
“还要回学校？”祝承罕见地呆滞了两秒。
“啊？”林榆说，“要回去上晚自习啊。”
“今天不是停课？”
“晚自习不算课啊，早自习也不算……等等，你该不会早上也没有去吧？？”
“……”当然没有去，为什么要去？去了还要中途溜出来，多麻烦。
林榆噎住：“那你……请假了吗？”
祝承抱胸不语。
林榆：“……好吧你不在乎，老师反正不敢找你麻烦。”
祝承突然问道：“你知道张北睿最崇拜你什么吗？”
林榆迷惑：“张北睿崇拜我干嘛？”
……
祝承想了想，继续问：“你上一次看论坛是什么时候？”
论坛三中专版里甚至有一栋楼专门记录林榆的“逃课”次数，里面有一伙闲出花来的学生每天贴心地给林榆算缺勤率，预估他还要多久达到校规中被勒令退学的警戒线。这段时间林榆缺课缺得少了，帖子热度不降反增，众人纷纷猜测这是不是林榆挽救自己的一时之计。
林榆想了想：“上学期？”
这学期以来，音乐版也好艺考版也好应该都没什么新鲜东西出来，创作部分……他正忙着自己的创作呢，不好上去受别人影响。
祝承这次真的惊讶了：“你上次发我的帖子，你自己没看？”
林榆：说……说漏嘴了……
祝承：“不对吧？你当时说要……给我看有意思的东西？”
林榆：“那个……呃……我一看标题……就觉得很有意思！”
祝承愉悦地弯起嘴角：“你自己信吗？还是你本来，只是想问我要微信而已？才随便找了个借口，对吧？”
抓到了！反击的机会！
“是啊，本来就只是想拆穿你的谎言而已！没想到你随便一勾引就自爆了。”
祝承只看着他笑，一脸的“我知道你就是这样想的，要强行挽尊我也就给你留点面子吧”，林榆完全没有反击的快感，反而气急败坏：“干嘛问这个！那么久远的事我都忘了！”
祝承：“没什么，没看就没看吧。”反正只是学生们瞎猜，对他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就让大家都误解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独享秘密的人总是格外满足的。“晚自习我不去了，就一节，来来回回跑都抵得过四十分钟了。”
林榆：……麻木。
他很像说这不合规矩，又觉得实在可笑，最后只讪讪叨出一句：“你到底什么背景啊……”
“噗——”
是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祝茵。
林榆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傻，他对祝茵又不能像对祝承一样张口就怼，只好拿左手指尖抵着凳子边不说话。
祝承半真半假笑道：“是老师惹不起的背景。”
祝茵讶然看了祝承两眼，很快低下了头。
林榆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挠头问道：“那你去哪？”
“等你回学校了再问我。”
林榆：“？”
“免得你又找表情包来微信打卡。”
林榆：“……”
谢谢你连时间和主题都给我定好了，只等我照做是吧？
薛铭接了祝家来的电话，很快走过来跟祝承说要走，全程避着林榆的目光，林榆却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对着已经起身的祝承凉凉道：“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带走垃圾，不愧是我的同桌，三中之首，樟宁之光！”
祝承微笑，只装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跟着脸黑成锅底的薛铭离开。
林榆踩着点回学校上晚自习，前脚刚迈进教室，就被姚灿扯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片大片暗下来，姚灿关上门，走向离窗户最远的栏杆，压着嗓子轻轻对林榆说：“我问你个事。”
林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随便问什么都行，别搞得这么恐怖。”
姚灿：“……”
她轻咳一声，说：“祝承这些天怎么也动不动就不上自习了？他之前还好好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林榆的手机还在裤子口袋里，他心里发虚，支支吾吾道：“……有时候的，知道。”
姚灿眉头一皱：“该不会就是你带着他跑的吧？”
林榆脸色更尴尬了，他擅长隐瞒和掩饰，却并不总是明晃晃地撒谎：“有时候，他确实是和我在一块。”
“有时候？”姚灿神色古怪，“你们关系还不错？”
“是的。”这回林榆答得干脆肯定。
“那你多留意留意，关心关心他。和你在一起倒也还好，你在哪里我们都知道。怕的是他万一自己到处跑，我们学校找不到，他家人要是也找不到，那出了事谁都负不起责。”
姚灿的神情在昏暗里依然流露出肉眼可分辨的担忧，林榆十分内疚，他仔细回想一番，其实每次祝承不上课，无论请假还是没请假，其实都是和他在一起。但他说：“好的。”
“行，没事了，你进去吧……有机会的话还是劝劝他，这个年纪多花心思在学习上不会有错的。”姚灿还是忍不住多唠叨一句，转念一想，眼前这一位也没什么立场劝别人专心学习，长叹一声，还是作罢。
今天一天都是实践活动，大部分的班级晚一都在总结经验，年级也不会特意找人盯纪律。林榆一回到座位，便拿出了手机，给祝承发消息。
他一想到“一万条消息”心里便别扭得不行，却无计可施。
【_】：姚老师都叫我盯你了！
【_】：你能不能让老师家长们省省心？
【_】：熊孩子
【祝承】：假笑.jpg
【祝承】：她说我什么了？
林榆：……
这种“我要去找她算账”的感觉……
【_】：担心你嘛
【祝承】：担心我不担心你？
【祝承】：我逃课不都是你带的吗？
【_】：这是污蔑！
【_】：我每次都请假
【祝承】：哦，光请自己的，不管我
【祝承】：你这和合照只给自己P图不管闺蜜的塑料姐妹有什么区别？
【_】：？？？你从哪儿学来的？
【祝承】：某个被你拿来骗我微信自己却从来不看的地方
【_】：…………
【祝承】：夜景.jpg
【_】：？
【祝承】：你不是想知道我去哪吗？
【祝承】：我在这里。
林榆盯着大图看了又看，实在没能看出来那是哪。拍照的视角非常高，俯视整个樟宁，城市远远延伸出去，越远越暗，越暗越和天色融为一体。有一瞬间林榆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在樟宁。明明是他生长了十多年的城市，这个角度和色调他却从没见过，连电视里拍樟宁市的宣传景时也不会用到。
辽阔有余，却也十分孤寂。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勉强接了一句：“这是哪？”
那头却没了回音。
他有些后悔。
今天哪怕是一个人上台，也该把《好日子》唱给祝承听的。沈随那几个傻逼，哪里懂得音乐无等级？至少……至少应该能让祝承高兴一点。
他犹豫着，仿佛越过了千难万险，才终于输入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发送。
这回对方回得很快，又是一张黑乎乎的照片。
林榆仔细分辨了半晌，看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像是一个容器？他正要痛斥对方忽上忽下的摄影水平，手机一震，又一张照片发过来，这一回拍照者显然找了个明亮的场合，背景却仍然是空旷的。林榆还没点开，便看出了，那是一个木鱼。
【祝承】：我收到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祝承】：好像有点像你
【_】：？？？？
【祝承】：听说是榆木做的
林榆气得把手机往课桌抽屉里一塞，不再回他消息了。
他知道祝承在哪里了。
离悄悄不远的旧城区更偏郊区的地方，有一座历史挺久远的寺庙，庙里的千佛塔，他小时候和丰泽结伴去爬过，爬了不到一半又滚回了家。他爬不动了，也不愿意让丰泽登顶了回来嘲笑他，和丰泽在塔里大闹了一场，闹到住持和尚也出来拉架。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比丰泽先看到了塔顶风光，林榆想。
一班的活动总结很是潦草，不一会儿便把话题转到了下周的期中考试上，老师和班委轮番在台上说了老半天，晚一始终没有结束，林榆抠着凳子边心急火燎，忍不住开始把东西往包里塞。姚灿正说着“大家不要松懈”，就见最后排林榆桌上已经干干净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林榆只当没看见。
一下课他便提起书包往外跑，一面手里给徐锦英发消息。
【_】：妈，我还有些问题，今晚也不回去了，明天早上一定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