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舞台虽然避着窗户,但正值下午满室也用不着花哨的灯光,林榆便陷在一片阴影里。
他打鼓的时候并不摇头晃脑,也不投入到肢体语言也完全外放的程度,除了必要的发力造成的摆动,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情绪,靠着有限的一举一动,敲动着整个舞台的气流,好像所有的音符和汗水都是从他手下溅出来,似乎除了此刻的音乐,再也没有别的内容要表达。
而他姿态放松地坐着,既和氛围密不可分,又抽离在狂欢之外。
台下不过十几人,却没人觉得冷清。
喧闹中有人在喊乐手的名字。
祝承听到有女生在尖叫:“林林——妈妈爱你!”
他笑出声来。
原来他在乐队里是这样的。
原来他在舞台上是这样的。
原来他是这样的。
祝承觉得自己过去一周都只能跟着林榆大早上的去听他练基本功,简直亏大了。
乐队的主唱相当能带动气氛,祝茵已经开始跟着摇头晃脑,祝承却始终只盯着林榆的位置,一动不动。他连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其他人究竟唱了什么、演奏了什么都完全没有印象,只费力地在满室的声音里分辨着鼓点——他似乎已经非常熟悉林榆的鼓点,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一段他不能理解的“一个动作很多个音”,知道这一句结束后林榆会转动他的鼓棒,动作会有多么利落帅气,知道这一节听起来不太一样的叫作加花。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论坛上那些把林榆吹倒天上去的帖子。
他想,那些都比不上真正的他万分之一。你们都没有见过他这样,你们没有人真正认识他。但我认识。
这一认知叫他奇妙地兴奋起来。
一首歌结束后,不顾底下观众的挽留,燧人氏干干脆脆退了场。
祝承催促着祝茵回到座位上,祝茵兀自念叨个不停:“太帅了太帅了!哥你看到了吗?刚刚那个主唱他脱衣服的时候!”
祝承:??
“他还脱衣服了?”他极其不满,“你都看些什么呢?”
祝茵不敢置信:“你才是在看些什么呢!主唱脱衣服了你不知道你刚刚是站着睡着了吗?”
“你还小。”祝承说。
祝茵撇嘴。
林榆很快从后台又冒出来,三两步跳下台,引起几声惊呼。客人熟稔地和他打招呼,人少,几个女孩子犹犹豫豫地,到底还是没有围上来。
林榆一路找到了祝承这一桌,自顾自坐下了。
他一坐,薛铭便紧张起来,借口说要去洗手间,转瞬就没了影。林榆看着他的背影乐了一声,没有和祝承说他的事。
他望着祝承朝祝茵抬抬下巴:“介绍一下?”
祝承怔了怔:“祝茵?我妹妹。”
姓祝?还真是妹妹???
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小姑娘,在心底给她道歉,刚刚在台上错怪你了,希望你不要计较……啊幸好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祝茵完全没有接收到林榆隐晦的歉意,还沉浸在刚刚遥不可及的舞台上的乐队鼓手突然就坐在自己眼前的震撼感中。她呆呆地问祝承:“你们认识呀?”
祝承点头:“我三中的同学,叫林榆。”
祝茵惊讶:“三中的同学?同班同学??”
见到二人同时点头,她震惊不已:“那你……多大啊?成年了吗?”
林榆“噗”地笑出来:“小妹妹你没成年不是也进来了?”
“那我不一样啊……我也只是第一次来。”她犹豫着,缓缓红了脸,说道,“那你们乐队……是一个乐队吧?其他的成员,也都和你差不多大吗?”
林榆笑容愈大:“你看呢?至少主唱看起来就很沧桑吧?老父亲一样。”
祝茵也被他逗笑了:“你看起来的确是最小的。”
祝承忽然皱眉看了一眼祝茵,却没有说话。
祝茵冲祝承感慨:“本来还以为薛铭要害你什么的,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个好地方,我喜欢这里!”
她从小被家里照顾保护得极好,同时也就免不了失去不少同龄人的乐趣——虽然悄悄的这份乐趣显然也有些偏离同龄人的主流乐趣范围了。
她这才想起来:“啊,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本来在车库那会儿就要给你的。”
她朝身后一摸,什么也没摸到:“啊,我包……哦哦好像落在薛铭车上了。”
祝承说:“没事,不急这一时。”
林榆好奇:“什么礼物?”
祝茵大着嗓子:“今天哥哥生日啊。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林榆:……我就是不知道啊?
他将头凑在祝承耳边,悄声道:“昨天我们还睡在一起,今天你就一个人偷偷过起了生日,这就是七日之痒吗?三中的同学?”
他莫名地对“三中的同学”这个身份定位有些不满,好像他就因为这五个字泯然众人了一样,这众人甚至还包括了“一中同学”、“初中同学”、“幼儿园同学”,怎么听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比“朋友”甚至都还疏远一些。
向来都是他主动拉开距离,哪曾想竟也有他不满别人把距离说远的一天。
祝承无语,住在一个房子里,就算后来把客房收拾出来了,那也是上下两层,这也能被说成是“睡在一起”,这万一要真有天睡到一间房间里了,在林榆眼里岂不是生米煮成熟饭,孩子名字都能定下来了?
他嫌弃地把林榆一把推开:“又不算是什么好日子。”
林榆一愣。
祝茵显然也猜到了个大概,不满道:“哥你乱说什么呢……过生日怎么不是好日子?最多就是要见些不算好人的人罢了。”她眼睛瞟向“去玩洗手间回来”的薛铭。
薛铭似乎看到了祝茵眼里的敌意,脚下顿了顿,拐了个弯往吧台的方向走,似乎暂时不打算加入他们三个孩子的场合了。
祝承问道:“你不用回后台?还要继续表演吗?”
林榆摇头:“不用,这个时间段本来就不需要表演,我们乐队只是在排练,后台排得差不多了,就到台前来试试。刚刚那场主唱和贝斯的矛盾多一点,他们估计还有得吵。”
祝茵“呀”地一声:“他们在吵架吗?会不会打起来?我觉得他们刚刚表现都还不错啊?”
林榆笑:“哪里不错?主唱衣服脱得不错吗?”
祝茵这才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问道:“那贝斯手呢?”
“贝斯就看不惯主唱瞎折腾嘛,没在台上动手就算他很克制了。”
“他……这么凶的啊。”祝茵出神地说道。
“也不算凶?就是有点暴力倾向吧,暴力完了就没事了。他不发脾气,他就爱闹。”林榆从来不介意说队友坏话。
祝茵被他的形容弄得好一阵纠结:“这听起来像个……”
“神经病。”
祝茵:……
祝承:……
这人怎么还没被神经病一巴掌拍进地里呢?
祝茵想了想,小声对林榆说:“我……那个……你是我哥的同学,我也叫你哥可以吗?”
林榆把自己之前在台上偷偷吐槽的话抛到九霄云外,神态自若道:“当然可以!”
祝茵说:“那林哥,我们加个微信吧!”
怎么变成“林哥”了,这一张口就让人想起张北睿。林榆一边腹诽,一边还是爽快同意。
两个人越过中间的祝承凑在一块扫码,祝承看得心里一阵不爽。他抬脚踢林榆:“你还欠我一万条微信没发给我。”
祝茵:?
林榆:?????
林榆:“我发了。”
祝承:“就发了那一天,还只有一条。我回你了,你没有回我。”
林榆目瞪口呆。
祝承接着说:“那也还剩九千九百九十九条。”
林榆:“那我这要发到几时?”
祝承:“这不是我的问题。”
林榆失语。
祝茵缓缓坐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敢说话。
祝承仍然逼视着祝承:“说起来,今天还是我的生日……”
你这会儿知道生日好用了?刚刚不是还说不算好日子吗??
“行了行了,给你发给你发,每天都发行了吧,你最好数清楚我给你发了多少条,发多了的你全给我发回来。”
祝承满意点头。
“我回后台了,见你烦。”说完他头也不回往后台跑,留下祝承皱眉坐在原处。
祝茵看着林榆急匆匆的背影,对祝承肯定道:“他去给你准备礼物了!”
祝承:“真的?”
祝茵:……这像是我哥会说出来的话吗?
她重重地点头:“绝对是,不是我跟你姓!”
这会儿沈随和丰泽的架已经吵完了,二人分坐两边各自冷静,林榆刚进后台便直奔沈随的方向,问道:“我有个朋友不太喜欢过自己的生日因为他生日里总是见到不好的人,要唱什么歌祝他生日快乐比较好?”
沈随不耐烦:“《生日快乐歌》。”
丰泽在另一头听到了,不屑地笑:“你干嘛先找他,他就这水平,活该单身。”
林榆挠头,这和单身不单身有什么关系,丰泽自己不也单身吗?但他还是虚心求教:“那您指点指点?”
丰泽问道:“你算是‘不好的人’之一吗?”
林榆拼命摇头:“那怎么可能!”
丰泽说:“那你唱……”
“《Idpickyoueverytime》。”沈随抢先道。
丰泽暴怒地跳起来:“你不骚是不是能死!”
沈随无辜:“这首歌哪骚了?”
丰泽:“那就是个朋友!是过生日又不是表白,你瞎出什么主意!一天到晚脑子里没点干净东西!”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沉默许久的陈舟过来打圆场。
林榆深思良久,开口道:“那我们唱《好日子》吧。告诉他他的生日确实是好日子。”
乐队三个人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