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的缝隙变大,后面果然出现了那张罗檐熟悉的脸,罗檐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气道:“殿下不冷吗?”
宁钰忍笑意盈盈:“我一想到要见阿檐,就不冷了。”
罗檐沉默了一瞬,对羡王殿下这间歇发作的热情有些困惑和警惕,一时不太想把对方放进来。可惜,他从来没有成功拦住过对方。
冷风中的手腕贴上一块温热,宁钰忍抓住罗檐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带了进去。
地上的落叶在风中狂舞,嘲笑着罗檐的软弱无能。
他走了进来,罗檐才看见后面的河清。河清正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车上拿下来,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罗檐笑了笑,在风中的身影莫名有点凄凉。
“这是什么?”罗檐问正蹲下身子逗白露的宁钰忍。
“随手买的,”宁钰忍没有起身,他正在和白露翻花绳,白露正紧紧盯着宁钰忍指尖的花绳,使劲地想还有什么花样可以翻,羡王殿下笑眯眯地看着小孩苦恼,“想着要带给你,就拿来了。”
“……”青年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阵,移开目光,“殿下破费了,我恐怕……”
“是因为别的事,”宁钰忍像是知道他会拒绝,早有准备,顿了一下,他摸了摸白露的头,笑道,“况且,里面还有给白露的呢。”话音刚落,他站起身,看向罗檐,微微一笑:“进去说?”
罗檐只能点头。宁钰忍颔首,河清赶忙把带来的礼物抱进来,白露小鸟似的飞过去给河清引路。有人来做客,又带着好多好东西,她非常开心。
和白露这个没心没肺傻乐的傻丫头不同,罗檐不晓得宁钰忍地来意,心中不安。他撩起帘子,走进屋内,忧心地看着憨女儿的背影,已经开始担心她的未来了。
“阿檐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宁钰忍低沉的声音,温柔似春夜。比起玉石,宁钰忍的声音更像低沉的洞箫,尤其是当他故意对你展现出温柔,简直有如志异故事中的狐妖,可以达到魅惑人心的效果。
不知多少痴男怨女为他折服,深陷在这虚假的温柔中,沉醉不知归路。
“我在想白露的以后。”罗檐诚实回答。
宁钰忍确实风度翩翩,确实待人体贴,可他到底和宁悯离这个不受宠却赢了夺嫡之争的太子是兄弟,可他到底有宁深窈这样一个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姐姐。
可他到底在失宠的皇后去世后,和同为嫡子女的姐姐哥哥在刀光剑影的后宫活了下来。
微微侧过头,印入罗檐眼帘的,是羡王俊美的脸庞。
“白露还小呢,阿檐不如想想我?”他双眼含笑,神情专注而真挚,好像眼里只有罗檐,以后也会一直只看着他。
饶是罗檐与他相识已久,也曾对他知之甚深,却还是一阵恍惚,脑海中难以遏制地浮现出那句诗:花容月貌为谁妍?①
为你。对面的人似乎这样回答。
“阿檐?怎么了?”宁钰忍奇怪地唤他。
罗檐很快清醒了过来,他深深看了羡王一眼,又看向前方:“抱歉,方才走神了。”
“怎么走个路也会走神?”羡王轻笑,他又牵住青年的手腕,似乎若有所指,“这样可不成。”
“是,我会注意的。”罗檐点头,抽走深陷锢桎的手腕,眨了眨眼,移开了话题,“殿下今天为什么而来。”
宁钰忍看了眼手心,笑道:“道谢,我要多谢阿檐。”
空荡荡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道谢?”罗檐问。
“辞镜那丫头都和我说了。”宁钰忍笑道,“多亏了你,阿檐,你真是我的救星。”
罗檐发现,位置的转换也会让他对一些以前习以为常的东西感到不适。从前,他知道宁钰忍性格中的恶劣,可他并不也可以不在意,他也曾沉溺于更过分的情爱和蜜语;然而,他如今不得不在意这些,当利刃对准了他,丝毫的偏移都能挑动他的脑中的那根弦,曾习以为常,也会让他不适。
浑不似从前的那个少年郎。从前只晓得物是人非,却不知道物非人非才是真的事事休。
这是他最近时常想的。也许正是因为和故人重逢,否则,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谁揭开这层布,他也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变化。
“我没做什么,”罗檐垂下眼眸,茶杯里冒出的白雾将他笼罩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阿檐。”宁钰忍一只手扶着茶杯,滚烫的茶水给手指带来的温暖,宁钰忍感受着指尖被茶水温度烫出来的微微疼痛,因为这微弱的疼痛而心情愉悦起来,眼神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若是碰见别人,多半会放任不管。”
“我只是想起我的一位故人。”罗檐脑海里浮现出记忆中的那张鲜妍的脸,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光,他嘴角微勾,眼中露出一点笑意。
这个话题似乎勾动了宁钰忍的目光,他的语调有些微妙:“不知能让阿檐念念不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性子很开朗,胆子大,有主见,有些时候让人很头疼。”罗檐陷入回忆,“从我们两个从前老是吵架……其实,我比不上她,她什么都明白……”说道这里,他眼中透出一点哀戚,沉默了下来。
枯叶寂寥地躺在青石砖上,风卷起回忆逃走,黑云已经淹没了雪阳的最后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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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钰忍本来是让河清带孩子的,结果,白露把河清给带跑了。
白露把他领到屋里,等到河清放好了东西,小丫头扯着他从内屋的小廊子出去了。
河清被拉着跑过两扇紧闭的门,问:“白露,这两间房是做什么的?”
“一间是我的,一间是我爹的。”她话还没说完就带着河清溜出了小院。小院的侧门在戏班的后门附近,河清还没看清楚不远处的后门就被白露拉走了。
他们东绕西绕,绕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里。
小花园种了很多树,还有许多假山,曲曲折折,弯弯掩掩,让人看不清楚后面。因为是暮秋,花园里的树都光秃秃的,草色枯黄,一片衰景;不过,等到了春夏之际,想必是满园蓊蓊郁郁,人面相碧。
河清本来就还是个少年,玩心很大,这花园有如秘境,让他兴奋起来,想要把园子探个清楚。才迈开步伐,白露却小脸严肃地拉住他:“等一等。”
“等谁?”河清疑惑。
“来了!”白露双眼一亮,未晞和僮儿从一个杂草茂密的墙角钻了出来,跟着两个小男孩一并进来的,还有一袋重物。等他们起身,河清才看清楚哪里有个刚好够小孩儿进出的洞,也不晓得是偶然破损,还是狗洞。
白露跑过去帮未晞和僮儿把袋子拖过来,三人又叫河清去捡几个石头,等到河清把石头抱过来,地上已经多了一堆枯枝碎叶。
三人从口袋里拿出火折子和一堆……食材和调料。
河清目瞪口呆:“这是哪里来的?”
未晞:“刚刚趁老赵不注意从后厨拿的。”
河清:“……”
忙活了一阵,火堆终于弄好了,河清莫名其妙地和三个小孩烤起了肉,河清不死心地问:“我们真的不进花园里面看看吗?”
未晞不屑:“河大哥,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河清:“……”他不想在这儿烧烤,又转头去暗示白露,“我们这么出来,罗公子会担心吧?”
“没事,”白露大包大揽,“没事,我爹知道我去哪。”
没有去听其他两个小孩打的包票,河清眨了眨眼。虽然之前岳恒查到白露是罗檐的女儿,但河清一直不太信,他只来了罗檐这儿几次,也对罗檐没那么了解,但他仔细看过罗檐和白露住的屋子,屋子里除了罗檐自己的痕迹,就只有白露的东西了。
一个人只要生活过,再怎么掩藏,都会留下出痕迹。或许是某样东西,也或者是某种习惯。没有谁可以彻底消失。
若是罗檐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妻子故去后这么多年没有续弦,足以说明两人感情,又何必把痕迹消除;若是两人感情一般,罗檐大可再娶一个。
不过,硬要推测,现实恐怕复杂得多,河清之所以一直觉得罗檐没有女儿,还是因为莫名的直觉。
不过……岳恒查的消息果然没错么……河清撇撇嘴,没想到自己居然猜错了,他随口问:“罗公子居然真是你父亲,那你娘亲呢?”
白露:“殉情了。”
河清:“……你们家这么复杂的吗?”
过了一会儿,白露仍然认真地和鸡腿作斗争,小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河清忍不住问:“你不难过?”
小姑娘吃得肉乎乎的小脸上全是油,她抬起头,认真地对河清说:“我爹说了,阿娘是去找阿爹了,他们两个会像牛郎织女一样见面,然后永远在一起,想干嘛就干嘛,天天都很开心的。”她说着又咬了一口肉,“我爹会陪着我。”
河清听糊涂了:“什么什么?罗公子不是你爹吗,你怎么又冒出个爹?”
白露:“哎呀,你怎么这么傻啊,我爹娘让我爹带着我!”
河清反应过来了,他盯着鲜红的火舌,陷入了沉思。忽然,他听到僮儿的惊呼:“快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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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檐觉得面上一凉,下一瞬,冰凉的地方又被柔软的温暖覆盖——宁钰忍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对方轻轻一笑:“阿檐,看,下雪了。”
宁钰忍拈起罗檐沾着雪的发丝,小小的雪花从半开的窗子飞进来,柳絮一般,有一片落在宁钰忍的指尖。
青年起身,打开窗,雪花从乌沉的云中飘下来,纷纷扬扬,好不秀气。
隔着院墙戏班其他人的惊呼传了进来,远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两人静静看着,这一方小天地里只有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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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矜衣看着恍如春景的落雪,呵手。她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打着把伞出门的黄满清,赶忙跑过去:“师父!大冷天的你怎么出来了?要买什么,我去帮你买!”
脾气暴躁的老头子哼哼:“看看我那个不带伞的傻徒弟有没有冻死。”
段矜衣笑嘻嘻地扶住他:“没呢没呢,好师父,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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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乾看了眼飘雪的天气,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下雪咯,明早去把爹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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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