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萧德小声地算着今天的花销,不算不要紧,一算就又开始紧张了。
“儿子,这出门一趟就花了两千多,你回去后真不会饿着?”
萧天霸心情不错,跟父亲开了个玩笑:“我老板出门一趟至少3万起步。”
萧德像是被吓到了,他这辈子都还没数过超1万的钱呢,于是他又去把今天的花销算了一遍。
萧天霸坐在车上,因为起得太早,此时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没等他睡着,手机震了一下。
——蒋睿昊这个臭小子都有你的私人号,难道我不配?
根据这条信息,萧天霸基本坐实了这人就是贺慈,并且也知道他是怎么弄来自己的手机号。
——一个跟班罢了。
——靠!等着,你这辈子最好别回M国,小心落我手里。
——别想了,交换生在咏翎只呆一年,我明年就回了,你个留学生还有两年才毕业,等你回M国,我已经毕业一年了。
——你毕业后还回国吗?要不就呆M国得了,回去干嘛呢?金主爸爸给的饭能比你自个儿做的香?
萧天霸看着这条信息,好半天才回了一个字。
——回。
金主爸爸给的饭确实不如自个儿做的香,就像外面再好吃的米饭也不如自家灶上做的好吃。
但是,萧德也好,甄丧也罢,都是给过自己饭吃的“爸爸”,哪怕他们毫无血缘,这一饭之恩,该还还得还,他不愿意欠着别人。
萧德的诉求是死后有人戴孝,这对萧天霸来说不难,他能还,也还得起。那甄丧呢?
虽然甄丧警告过萧天霸不要对他太好奇,但萧天霸就是很好奇,像甄丧这样的人,拥有仿佛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地位,看似玩世不恭却没有明显的恶习,唯有一点,他好美人,对美人的忍耐度近乎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但这一切仅限于欣赏层面,他从不为任何人所动。这样的人,他会有怎样的诉求呢?
酒色财气,是个人至少得沾一样吧?
萧天霸不信,不信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无欲无求,他必须搞清楚甄丧真正的诉求,要不这“恩”还的也没意思。
不是吗?
直到回家,贺慈都没有再回复。
兴许是中午吃的太饱,晚上萧德就把昨天剩的饭泡了点水,就着咸菜对付着吃,吃着吃着就端了个碗跑到了院里。
萧天霸端了个藤椅坐在院中央,双手插在厚实的棉衣口袋里,仰头看夜空。
这如果是夏天,倒还蛮惬意的,可惜冬天太冷了,星星也没夏天的多。
萧德穿着两件毛线衣,外面还套了件军大衣,一走出屋里就冷得直打哆嗦,他不明白,这么冷的天坐在院里吹风的意义在哪里。
萧德最终也没有走到儿子的身边,站在屋门口扒了两口饭后又回去了。
没过多久,萧天霸就拎着藤椅回屋了。
“干啥呢?”萧德吃完了最后一口饭问他。
萧天霸也没回他,径自回了自己的屋。
萧德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儿子坐在炕上看书,他识字,年轻时候也教过书,虽然他的水平只够教村里那些三五岁的娃娃,但在这个地方也够用了。他知道萧天霸正在学习,没有多作打扰,放下一个热水瓶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萧天霸闻到了一阵香味,他放下书,见萧德端着两只碗进来了。
“饿了吧?我蒸了些腊肉。”说着,萧德就把装着腊肉的碗和装着两个白馒头的碗一起放在了炕上的小桌上,“知道你现在吃不惯这些,但总比饿着强,要实在吃不了,你明天就回去吧。”回去吧。”
萧天霸看着桌上那盘腊肉,那是父亲自己做的,所有用料都是省吃俭用凑出来的,就为了过年的时候有顿肉吃。
“你白天不还说趁着放假,要给人小孩补课吗?这学习啊,确实重要,你拿了人家这么多钱,就别耽误了人家小孩考大学。”
萧天霸突然很想说自己现在有钱,可以顿顿吃肉。但是不行,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只能把所有钱都捂着,像今天这样带着父亲去镇上,他都可以想象出明天一定又会有人借口路过,明明花了两千多,非得往后加个零才对得起他们口口相传花掉的时间。他不想这样,也不想父亲为难,更不想那些平日里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乡亲们占他们家的便宜。
我有钱,但我只会给我愿意给的人花。
别人,不配。
当然,父亲也不会要。
这辈子被欺负惯了的人一旦手里攥着大把的钱,他是会害怕的,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他宁愿继续这样穷着。
萧天霸咬了咬牙,说道:“爸,你跟我一起去S市吧?”去了,就不会再有顾忌了,就算甄丧不同意,但是短期内应该也不会和自己闹翻,毕竟他还用着自己呢。
萧天霸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好,但萧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能听的事,双眼一瞪,难得大声说话:“我老萧家的祖坟在哪,我就在哪,我不走!”
就知道会是这样。
萧天霸闭了闭眼睛,拿起桌上还热乎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又撮了两片腊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道:“我明天想吃馄饨。”
萧德顿时眉开眼笑,“行,明天我上老李家,拿你那特产换二斤猪肉来,咱包馄饨吃,纯肉馅的,多的还能包饺子,也是纯肉馅。”
对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的萧德来说,仿佛这已经是能让儿子多留几天的最高待遇了。
萧天霸嚼着没有味道的馒头和香气四溢的腊肉,心中五味杂陈。
他得想想办法,既能让父亲不用离开这个村,又能让他人模人样地活在这个村,不再被穷苦所困,不用唯唯诺诺,不会被人看不起。活着,就挺直了腰杆活着,死了,也得是百人扶棺,风光大葬。
想一想,他决定去S市,为了不也就是这些?
这也是萧天霸的诉求。
大年夜那天,萧天霸跑去镇上买了台电视机,他也不敢买太好的,就从二手店里淘了一台。
这个大年夜,爷俩第一次不用去别人家里看春晚,反倒还有前后相隔不远的邻居送菜送肉的来蹭着看。
就算是再落伍的地方,他们也有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依着从前的性子,萧天霸铁定是要将他们扫地出门的,但今晚,他没有,反而院门大敞,似乎就是在打着请君入瓮的算盘。
村里花得起钱买电器的多半都有些狗眼看人低,萧德就不一样了,虽然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该分享的时候总是大大方方、和和气气的,就拿他儿子带回来的那些大城市的特产来说,他一样没留,全送人了,试问村里还有谁能做到他那样的?于是,这帮人和萧德就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反倒变得比前头认识的那几十年还要熟络几分。
当然,最重要的是,萧德的儿子上了大学,有出息了,学习又好,还会赚钱,去个镇上就花了万把块,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这以后啊,说不定还会更有出息,赚得更多,如果现在可以和他的父亲打好关系,以后也就说得上话了。
萧天霸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玩手机,将这些人的心思全都看在眼里。
就这一晚,萧天霸小时候怼天怼地惹的那些事儿,在这些人的心里,已经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萧天霸在家呆到了大年初一,初二一大早就提着行李箱回去了。
有人来相送,也有人躲在门后偷看,萧德走在前头,跟在儿子的身后,和两年前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嘴上却在说:“回吧回吧,赶紧回去吧。”仿佛是在劝嫁出去的女儿赶紧回夫家。
仿佛那S市才是萧天霸的家。
“走了。”萧天霸十分干脆的上了车,然后冲着窗口对还在朝自己挥手的父亲说道,“桌上的钱你收着,不多,我回去后也还会像以前一样每个月给你寄,你放心,我在那边生活的很好,不愁吃不愁穿,哪天你要是在这儿呆腻了,我就接你过去。”
萧德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身后的乡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其实父子俩谁都清楚,他们两个,一个是铁了心不肯出去,一个终归是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的。
车子缓缓启动,萧天霸从后视镜看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不见,这才拉回心神,掏出手机,给一个未知号码发了一条消息。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