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丧失踪,宋文宇昏迷不醒,这个时候能名正言顺接手一切的人,只有我。”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凌慈会这么帮我吗?”
“因为我和他是一类人,在玩够自己的猎物之前,决不允许有人干涉。”
坐在摇椅上的人微微笑着,晃啊晃的,手指再次按下了重播键。
录音是今天上午邵敏亲自传来的,只有萧天霸一个人的声音,意图十分明显。
但甄丧此刻满脑子都是说这些话时萧天霸的样子。
这条恶犬现在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露出咬牙切齿、愤恨无比的表情了,他学会了隐忍,但绝不是忍让,他依然会生气、暴怒,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毫不掩饰地展示于人前。
这个世界确实不是谁的声音大、拳头硬谁就能主宰一切,恐吓、威胁,向来是对付敌人最低级的手段,但当你想要在短时间内牵制住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只需要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这个人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就产生恐惧,这就是萧天霸的目的。
当然,要做到这点,是需要很多条件去满足的。
目前看来,萧天霸无疑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你猜得没错,邵敏果然录音了,我让我朋友追踪过,她也确实把录音发到了一个邮箱,你看看是不是丧哥的邮箱。
不多久,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萧天霸看着梁英发来的消息,皱了皱眉。
上面的邮箱并不眼熟,很有可能是邵敏单独联系甄丧用的。
——没见过。
萧天霸发完这条消息,走出暗房,坐在办公椅上,将头搁在椅背上,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盘算着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这时,梁英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萧天霸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抬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那什么,我现在给你打电话安全吗?”
萧天霸听出了电话那头梁英的声音,“嗯”了一声。
不只他是安全的,梁英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还有陈沅书保驾护航,更是安全得不得了。
“那就好,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跟你说,我这个朋友还可以从邮箱查到接收人的地理位置,只要丧哥打开邮箱,我们就知道他在哪了。”
萧天霸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说了一声:“知道了。”
梁英听不出他的语气,但想来应该也不太好,于是安慰了一句:“你不要着急,我们会找到丧哥的。”
“我看上去很着急吗?”萧天霸绷紧了神经,连带刚刚舒展的眉头也重新皱紧了。
如果连梁英都能从电话中感受到自己的着急,更何况是其他有心人。
“你看着是不着急,但我知道你肯定急的。”
梁英的回答打消了萧天霸的疑虑,但没有让他感到多轻松。
“啊,等一下,我朋友说邮件被人接收了!”
萧天霸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打字的声音,还有一些窃窃私语声,不多久,就有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梁英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遇到了小阻碍,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查到了告诉我。”萧天霸的语气中有控制不住的失望,幸好电话那头是陈沅书,他也就懒得去掩盖了。
挂掉电话,萧天霸走出了办公室。
老板许久不见,叶总也似乎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但弱水的运营一切正常,于是公司的员工很自然地就把外面老板失踪的传闻当作是不实消息,直到萧助理突然有一天来到公司,以强势之姿接手这一切,摇身一变成了新老板,他们才恍然大悟——甄老板真的失踪了,说不定还和他们的新老板有关系。
在萧天霸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谁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惹恼了这位并不和善的萧老板,甚至他们连萧老板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公司的惊讶声都不敢有。
好奇怪,弱水的老板似乎都有同样的特异功能,比如:来无影去无踪。
萧天霸离开弱水后又开车去了医院,他回来至今还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宋文宇,倒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没多大意义。
如果宋文宇是清醒的,哪怕只剩一口气,他都会想办法从他嘴里挖到关于甄丧的一星半点消息,但既然人没醒,就算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自从知道宋文宇当初也是在配合甄丧演戏后,萧天霸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是嫉妒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反复地告诉自己:幸好宋文宇是个直男。
现在,宋文宇还是个昏迷不醒的直男。
甄丧曾经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吝啬你的慷慨,即使你此刻很不高兴。
萧天霸则认为,对待不具危险的人物,确实不应该吝啬自己的慷慨,即使他此刻真的很不高兴。
介于宋文宇昏迷不醒吃不了什么水果,萧天霸很慷慨地买了一大束康乃馨去探望他了。
宋文宇脱离危险后就被转进了一家私人医院,并得到了特殊的照顾,比如单独一层的病房,还有一对一看顾的护士,甚至从电梯上去到病房这段并不长的廊道上,每隔半米都有一个保镖打扮的男人笔直地靠墙而站,看上去都十分的训练有素。
别说是老鼠了,连只蚊子都不可能飞进来。
萧天霸知道这些人是凌慈安排的,却没想到阵仗会这么夸张。
从萧天霸走出电梯间,他就收获了保镖们整齐划一的注目,但或许是凌慈特意吩咐过,他走去病房的这一路上,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拦过他。
萧天霸走到病房门口,刚推门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说道:“你他妈总算来了。”
说着脏话的男人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萧天霸一愣,脚步也跟着一顿,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巧看到一个男人一边刮着胡子,一边走出卫生间。
“虽然我在这儿好吃好喝胖了五斤,但也不至于一副见鬼的模样吧?”
萧天霸看着他,好半天脑子才转过弯来,但还是问了一句蠢话:“你……醒了?”
“早就醒了,就是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宋文宇转身回到卫生间,放下手里的剃须刀,洗干净脸,再走出来的时候,见萧天霸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花,笑道,“我见过凌慈了,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我原本还想是不是他要亲口告诉你,但过了两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猜他所说的惊喜,大概就是此刻你看到我醒了之后的这种傻不拉几的表情吧。”
萧天霸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但有一点是肯定——
“我要杀了他。”光是揍人已经解不了萧天霸的心头之恨了。
“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宋文宇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当初我发现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的时候,确实也挺想杀了他的,但是现在……”
宋文宇故意吊了一下萧天霸的胃口,萧天霸也很轻易地上了钩,他问:“现在?”
“刚刚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我觉得值了,哈哈哈哈……”
宋文宇爽朗的笑声把萧天霸想要杀人的欲望又提高了一个层次,但同时,他又觉得眼前的宋文宇有些陌生,印象中的他虽然也会出言调侃,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放飞。更何况,萧天霸还记得他是怎么出的车祸,他不信宋文宇忘了。
“哈哈……对不起,这一个月我快被关傻了,没人说话,就只能和自己说话,起初我还下不了床,就告诉自己,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杀了贺森,我要为玖月报仇,一天、两天、三天……就这么天天念叨着,在心里把贺森杀了无数次,每一次的死法都不一样,这让我觉得很过瘾,也很爽快,可是有一天……”宋文宇捧着花,笑着摸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地想,我也想不出要怎么杀死贺森的时候,突然就觉得累了。”
尽管宋文宇没有细致地形容自己为什么会累,但萧天霸光是想想这一个月被关在这样的病房,没人说话,又见不到其他人,每天无所事事,确实是件很累人的事。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精神层面上的,尤其是宋文宇在此期间还在不断地消耗自己的仇恨。
杀一个人杀到最后杀无可杀,这是怎样的一种仇恨……
萧天霸恨过很多人,包括那天对着自己放狠话的甄丧,那一瞬间,他也恨过,但他却从未像宋文宇这样歇斯底里过。
会疯掉的。
但宋文宇并没有疯掉,甚至还从仇恨的情绪中跳了出来,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甄丧说的一句话,他说——只有把不完美的东西彻底打碎了,它才有可能重塑成为完美的。”
萧天霸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文宇,他记得喻竹笙也说过同样的话,而把这句话教给甄丧的,是洛南川。
“如果我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话,我可能会选择继续让仇恨占据我的头脑,但既然听到了,我才知道我还有另一种选择。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身体也跟着好了。”
宋文宇确实是轻松了,从身到心,仿佛真的被重塑过一样。
“我一直觉得把不完美的东西打碎重塑是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但是现在我知道,那才是最平凡的一个选项,它在教你如何从自己的欲望中走出来,也许不一定是正确的,但一定是对自己最好的。”
萧天霸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想着甄元烨是否也是这样让自己从师父的死亡中走出来的,从而活成了甄丧。
他一直以为甄丧是痛苦的,听他回忆过去的时候,他明明就是痛苦的,他还告诉自己,他讨厌甄元烨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痛苦,为什么连原来的名字都讨厌呢?
原来,不是讨厌……
他已经把甄元烨打碎了,甄元烨这个人连同名字就应该是不存在的,而自己每一声“元烨”,对甄丧而言,是在叫另一个人。
但他又是讨厌的,讨厌的是有人总想把他打碎的东西拼回来。可拼回来的,哪有现在这个重塑的好。所以他生气。
甄丧确确实实已经走出来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深陷在痛苦的回忆里,但那种痛苦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就像萧天霸偶尔也还是会想起那个掉入河里的冬天,他依然会觉得恨极了那几个小孩,但如果真的要他现在去报复回来,他又觉得没必要,因为……不值得。
——哮天,记住,既然决定往前了,就别回头看,不值得。
现在的萧天霸,早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萧天霸了。
那么,现在的甄丧,也不应该是原来的甄元烨。
宋文宇不知道萧天霸在想什么,他只是看了病房门一眼,继续说道:“说实话,我要是豁出命来想出去,想报仇,外面这些人一定拦不住我,就像当年我为我妹妹报仇一样……但那样我能得到什么呢?我那时候就想,最坏不过就是个死。很显然,仇恨就是让我奔着去死的。”
第一个“死”字,宋文宇说得咬牙切齿的,萧天霸不禁抬起头,却看到他在说第二个“死”字的时候在笑。
“但我得活着啊,只要我活着,玖月就没死,她就一直在我这里。”宋文宇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在胸腔中跳动的韵律,仿佛那就是洛玖月还活着的证明。
萧天霸看着宋文宇,从他的笑容里,他真切地意识到,死过两次的宋文宇,这一次确实是重获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