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加快了酒精的挥发,甄丧在做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就清醒了,他还记得在此之前故事讲到哪儿,他想接着讲,但萧天霸顶的太用力,他怎么讲也讲不清楚。
做完后,萧天霸将啤酒整箱搬到了房间里,自认为十分贴心的打开其中一罐。
甄丧趴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兀自继续讲故事。
萧天霸靠在床头听着,不知不觉自己把一罐啤酒喝光了。
“师父趁我不注意偷偷离开了医院,带着他那张宝贝的银行卡,害我没钱付住院费,只能也偷偷的跑走了。”
甄丧说这段的时候是笑着的,可能是觉得过程很搞笑,又或者只是苦中作乐。
萧天霸又开了一罐啤酒,送到甄丧嘴边,甄丧却摇了摇头,他只好自己喝。
“师父又回了破庙,虽然他自己没有发觉,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脑子越来越糊涂,可能跟他里面长的东西有关系。他渐渐的开始记不住事儿,经常自言自语,身体也越来越差,手脚有时候还会不听使唤,严重的时候连大小便都要人扶着。因为不方便走动,他很长时间都缩在被子里,白天就睁着眼睛做白日梦,到了晚上,两眼一闭开始做噩梦。你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吗?”甄丧突然问道。
萧天霸一怔,摇了摇头。
“他梦到了他的师父,按辈分来,就是我师公,挺好笑的。”说着,甄丧笑了,但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我师父的噩梦是我师公。”
萧天霸将空的啤酒罐放到床头柜上,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在寂静的房间里还是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我开始害怕了,真真切切的感到害怕,我怕我师父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又怕他死之前学师公不肯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但是这些加起来都不足以抵过最后一个害怕,我害怕……等他死了,我会成为下一个他。”
萧天霸突然觉得后背一麻,他从甄丧叙述的语气中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凉意,他直觉认为,这才是甄丧久久不能忘怀的痛苦来源。
他想象不出16岁的甄丧在那座破庙每天面对的是什么困境,他的共情能力一向都很差,如果甄丧不说的再具体一些,他是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他只能用自己的实际情况去比较、模拟,而光是这样,就足以叫人心疼。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被母亲遗弃的,那个时候我四岁,虽然记忆模糊,但母亲把我抱给师父的那一刻,我是有印象的。当时母亲在哭,师父跟她说‘既然养不起,不如抱给我来养,这孩子命犯孤星,留着也是克父克母,现在你丈夫已经走了,你要把孩子给我,以后再嫁人也容易,我呢,就住北山那座道观,您要是想孩子了,也可以偷偷来看他’。”
“记得这么清楚?”萧天霸是故意这么问的,因为他想让甄丧想清楚,毕竟隔了这么多年了,也有可能是误会。
甄丧没有回答,像是陷入回忆中,不受影响的继续说着:“这些话,我当时并不懂,只是记着,后来随师父骗人学了点才理解,可能有偏差,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母亲嫌我是个累赘,正巧遇上师父骗人算命,两人一拍即合,我就成了我师父的徒弟。什么北山道观,有是有这么个地方,可惜师父并不住那儿,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母亲。”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个人活得够辛苦了还非要养我,还骗我是捡来的,但是后来,我在他的自言自语和噩梦里都知道了,他在报复,报复他的师父,报复他自己。一个无名无姓的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从何处去,浑浑噩噩的过了四十多年,没钱没朋友没家人,唯一的徒弟也是他骗来的,他逐渐陷入了梦魇,慢慢变得魔怔了,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看到了仇人,发病的时候,只要我一松懈,他就会扑过来咬我,像是要把我咬死。”
萧天霸听到这儿的时候不禁捏紧了拳头。
“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师父。”甄丧的声音陡然变冷,“他恨他的师父,恨到想要杀了他,我也恨他,恨他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非要在死之前让我看到他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丧哥……”萧天霸捧着他的头,这才发觉他的眼眶红了,却还忍着不掉一滴泪。
“我其实很喜欢他笑,因为他笑起来总是那么云淡风轻的,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不恨他骗了我母亲把我抱走,因为这么多年再穷再难,他都不曾像母亲那样轻易地抛下我,我认了。我也不恨他在死之前还往我心口上捅刀,说着要拉我一起下地狱的鬼话,因为我知道,他眼里的我并不是我。”甄丧坐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吼叫,“我恨得是他仗着自己疯了,肆意的释放着身体里住着的魔鬼,直到死,我都没再看他笑过!”
萧天霸一把抱住了他,手掌抚上他的背,轻轻的拍打着。
“我的世界,在他死掉的那一刻,全部坍塌了。”甄丧突然平静了下来,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伸手抚摸着萧天霸的一只耳垂,用轻到仿佛在说悄悄话的声音说道,“住在里面的那个叫甄元烨的人也死了,不是我杀的,是我的师父亲手杀的。”
萧天霸抱得他更紧了。
甄丧却推开了她,笑吟吟的看着萧天霸,他说:“我的师父啊,这辈子除了骗人,什么也没教会我。”
萧天霸听着这句话,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好了,第一个故事结束了,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甄丧拍拍萧天霸的肩,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裤,抱在怀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步伐并不沉重,背脊也挺的很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甚至还笑着抛给了萧天霸一个飞吻。
刚才的脆弱仿佛都是幻觉。
萧天霸很想拦住他,但他知道不能。
与其追上去继续看着一个带上面具的人,还不如放他一个人呆着,至少那个时候的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安心的做回甄元烨。
不用为他太过担心,他可是甄丧!
萧天霸这样安慰着自己。
——你想跟我在一起,就别把我当弱者看,我今天洗得了碗,明天也杀得了鸡。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你还活着的证明。
——既然决定往前了,就别回头看,不值得。
在甄丧心里,原来的世界虽然已经崩塌了,但现在的甄丧,早已筑起了一个更好更强大的世界。
所有人都不必为我的从前而感到难过,我所希望的是和你们一起享受这个世界。
这个夜晚,萧天霸终于知道了甄丧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每天都可以用自己最好的姿态来迎接这个世界,无论这个世界给他带来的是什么。
甄丧的师父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对于活着这件事,甄丧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何其幸运,萧天霸能够遇到甄丧。
如果没有甄丧,今天的萧天霸说不定也会像他的师父一样,在生活的压迫下,渐渐成为一个被恶魔吞噬的疯子。
“丧哥,我爱你。”
萧天霸一夜未睡,站在甄丧的房门口,只为了在甄丧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让他知道,在他新筑的世界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又凶又暴躁,疯起来连老板都敢揍,但是,这个人一定会是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
甄丧看着门口因为一夜未睡精神有点萎靡的男人,笑道:“一大早就撩我,狗崽子居心不良啊。”
“我……”
萧天霸话没说完,领子被甄丧一扯,直接踉跄着走进了房间,紧跟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甄丧将他抵在门上,仰头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