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侠
谢翎嘴唇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她沉思片刻,仍是别过头去,声音喑哑:“不必了。这是自家的事,麻烦不了他人。”
杨故摇开纸扇,眯眼笑道:“可我偏想卖谢姑娘个人情,该怎么办呢?”
谢翎拳头攥地愈加紧,闷声道:“那就随你。”
“如此就当谢姑娘答应了。”杨故刷地将扇子合上,掌心握着纸扇,启唇道:“我改日会与姑娘详谈。”
谢翎盯着一旁的草摞看,装作没有听见。
杨故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朝那群官兵走去。
待到脚步声稍远,谢翎才抬起头来。
她看着杨故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南屏寨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要是连累到杨故……
谢翎匆匆别开了眼,不敢再想下去。
领头的官兵正清点着搜捕上来的人数,李村长则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气。
杨故信步上前,纸扇摇得自在。他轻拍拍村长的肩,竟将那人吓得一个哆嗦。
李村长抬手擦着汗,语气发虚,低声道:“杨公子……你看这……”
他话音刚落,那官兵就转过头去。他双眼死死盯着杨故看,如同是在审视罪犯一般:“你也是村上人?”
李村长心叫不好,忙大着胆子打圆场:“官爷……杨公子是……”
他话还没说完,那官兵便是横过一记眼刃。李村长只得缩缩脖子,退到一边。
杨故摇着扇,笑答:“我并非平乐村人,只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此地施布善粥。”
官兵听罢,脸上表情微变,疑道:“你是京都杨家的?”
杨故颔首:“正是。”
那人用眼神上下扫了一遍,才缓声道:“赶紧将摊子收了,日后也不必来此地施粥。”
杨故眉梢微挑:“为何?”
“朝廷剿匪。”
“什么匪?”
“李氏山匪。”
李村长脸上又白了几分。
杨故下巴微昂,手上的纸扇摇得愈加利落,启唇道:“这平乐村民风一向纯朴,杨某从未听过有窝藏山匪一说。”
官兵皱紧眉头,迟疑片刻,方道:“南屏寨贼首私藏朝廷银两,平乐村多于匪首勾结,定逃不脱干系。我们此举,也是奉命行事。”
杨故眉梢微扬,手臂朝后展开,笑问:“官爷说的,可是这个平乐村?”
房屋残破,衣难蔽体,百姓们的眼中看不见一丝光。
这般穷苦之地,又怎会藏有‘朝廷银两’?
那人见到这般景象,脸色变得不好起来,生硬道:“我劝杨公子莫要替贼人操心,多多担心自己才是。”
他说罢,复转首朝向身边人,扬鞭道:“人都带走,回程!”
下属抱拳领命,栓了人就跨上马去。
临走前,为首的官兵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李村长,才夹起马腹,扬长而去。
后者头也不敢抬,直盯着地上的石子看。
官兵走后,平乐村又冷清了几分。
这处百姓似是见惯了捉人的场景,眸子中泛不起一丝波澜,待到尘埃平定,又是挪挪步子规规矩矩地排队。
仿佛是死水一潭。
李村长抬手擦擦汗,心道这些年的礼没白送,总算结果了一件糟心事。
杨故敛起眸,偏过头来摇扇问:“李村长,对此事可有看法?”
李村长擦汗的手一抖,忙打着哈哈道:“朝廷下的令,我就算再不愿也得遵守。”
杨故扬起眉,长长地“噢”了声,意味深长地重复道:“原来是朝廷下的令。”
李村长闻言,不觉紧蹙眉头。他双手磨搓,交叠于身前,纠结片刻方缓下气来,松口道:“杨公子你有所不知,兹事体大,可不是我等能够左右的。方才那位官爷您见着了吧,他呀都来这儿四次啦。这每次来啊,我都前后打点,费劲口舌。可今儿您也看见了,这些都不管用。”
杨故摇扇的动作稍稍顿住,眯眼问:“那为何来这处抓李姓之人?据我所知,这平乐村虽为附近大村,可居民却都来自各处,并不是什么氏族并集之地。”
“许是那贼人姓李,朝廷才特意捉的李姓吧……”李村长暗暗吸气,抬手抹了汗,躬身接着说:“毕竟这沾亲带故的,谁能说得准呢?所以朝廷谨慎些,也是好的。”
张口朝廷闭口朝廷,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
杨故低闷声笑了,抬手将纸扇合上,眨眼道:“村长您,也是姓李吧。”
李村长身子轻颤,脖颈后一片冷汗。他眸中虽是慌张,却仍是赔笑道:“杨公子这就说笑了。哪怕是一相同的姓,多少也得有个区分。”
杨故手指磨搓在扇骨上,敛眸道:“没想到李村长,竟能有如此见解。”
李村长眸子微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双眼弯起又是笑:“杨公子过奖过奖……”
杨故并不作答,复收起纸扇,礼貌颔首,转身离开。
李村长抬眸见杨故离去,便一改方才怯懦神色,背手直起身。他眸色深沉,对身边护卫使了眼色。
那人左右一环视,才抱拳快步离去。
等杨故走到布粥处,其余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柳城正帮着收拾碗筷,谢翎则站在一侧与百姓交谈,唯独楚七七气呼呼地站在边上,也不知是谁又惹了她。
杨故本想笑着调侃,可话还未出口,便是一阵咳嗽。
本在忙碌的三人同时回过神来,皆是朝杨故处看去。
楚七七动作快,先了一步奔到杨故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急切道:“杨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胸口又发闷了?幸好车上备了药,我这就扶你回去。”
谢翎瞧见楚七七去了,便赶忙收回迈出的步子。她强迫自己不要朝那处看,抬起手来轻揉鼻尖,侧目道:“方才失了神,您接着说。”
那老人并无多虑,低头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姑娘你们是好心人。自从这平乐村遭了难,就鲜少有人来了。”
他越说越难过,身子愈加低颓,似是要落下泪来:“我安生了一辈子,怎么偏偏遇上了这种事……?”
“老伯你莫要难过。”谢翎连忙伸手将他扶住,低声询问:“不知…这平乐村究竟遇了什么事?”
老人又是一番叹气,沉默许久才启唇言:“这些年常闹饥荒,周边的人都来平乐村避难。这人一多,粮食供给自然不足,这日子啊,也愈发的不好过。”
“不过幸好,有大侠每月都会给我们这些苦命人送些吃食。这日子难得好过了些月,可后来竟是莫名来了官兵,这救助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谢翎眉头一皱,不觉喃喃重复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惹来官兵?”
老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长叹道:“我们哪能知晓?明面上说是审问,可每次回来的都带了一身的伤。前几次皆是随意捉的人,怎不想现在还针对起了李姓……我年迈,身子又不好,才躲过一劫……”
“您是说……这是第一次捉李姓之人?”谢翎攥着衣角的手蓦然顿住,心中渐有思绪。
“是啊……也不知我这上辈子犯了什么错。”老人家脸上褶皱轻微颤动,终是哭出声来,“可怜我那苦命的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翎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站在原地陪他。
冷风吹过,直叫人心生悲切。
车马都安顿好,柳城朝此处看来。谢翎收到示意,忙点点头以做回应。她沉思片刻,从腰间掏出个钱袋来,递到老伯手上:“老人家,这个你请收好。”
那人一见钱袋就慌了神,连连摆手要将东西还给谢翎:“姑娘这可使不得,您来施粥已是善举,我又怎能再收您钱财?”
谢翎展颜笑了,眨眨眼神秘道:“这钱袋呀可不是我给您的。”
老伯愣住,面上表情稍显犹豫,迟疑道:“难不成是那位……?”
谢翎点点头,莞尔道:“老人家知道藏在心里便是,可不得让外人听了去。我也只是个帮忙,要是道谢您得当面同他说。”
老伯仍是不松口,压低声音问:“姑娘怎会认识他……?”
“这个可不好说。”谢翎朝四周望了望,也随着小声道:“反正您尽管放心的收着。那位侠士还说了,让您拿着钱,去为村上的孩子多买些衣物。”
如此一说,老人终于点了点头。他身子微微颤抖,上前一步握住谢翎的手,哽咽道:“最近世道不安稳,姑娘你……可要多多注意啊……”
谢翎喉间满是苦涩,她望着老人的眼睛,只能是匆匆地点头。
许是事宜皆准备就绪,那边派人前来招呼。
谢翎赶忙挥手答应,转而对老伯道:“老人家,我得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老人闻言,双眼渐渐湿润。
他伸手想留,却又犹豫后收回,没能说一句话。
谢翎眼中酸涩,欲要落下泪来。她飞快地低声道:“您千万得照顾好身体。”
说罢。她便飞快转过身,向队伍处奔去。
远处的有脚步声传来,柳城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去,却是皱眉问:“怎么了?”
谢翎深吸了口气,抬步上马,侧目道:“没事,这儿风沙大,迷了眼。”她说罢,复问:“现在启程?”
柳城还未答话,马车内便传来杨故的咳嗽声。男子眉头暗暗蹙紧,语气中多了分关切:“公子这般,急需大夫。”
谢翎颔首,眼神不自觉地朝车内望去。
柳城瞥见了她的动作,不觉出声提醒,道:“该走了。”
谢翎心中一惊,赶忙收回视线,轻揉鼻尖道:“嗯,走吧。”
马车出了平乐村,谢翎一眼就望见了施粥时遇上的的女孩。
小姑娘坐在杨树下逗蚂蚁,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入村的方向。听见有马蹄声传来,她赶忙站起身,四周张望。
谢翎坐在马上,与她打招呼:“小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
女孩闻声回过头来,看见谢翎忙是展颜笑了,喜滋滋地开口道:“我在这里等大侠呀……”
“姐姐……”她瞧见了行驶的马车,愣愣问:“这么快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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