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放完狠话，也不等旁人回答就径直走出门去。
她脚步匆匆往回赶，一路奔到自己的房中，方才愤怒的情绪才稍稍缓解下来。
比起生气，谢翎更多的是委屈。
自己本来是担心杨故才去看一看的，怎么能想到变成了这样……真是烦人，要是在南屏寨就好了，谁敢这样欺负她？
谢翎越想越难过，忍住不抬手抹了下眼睛，快步去收拾行李。
东西没多少，只有几件衣物。
谢翎简单收拾了下，又将匕首挂在腰间，愤愤朝门边走。她向来打定的主意都要不会轻易改变，可等真正走到门口时，推门的手却是定在原地。
要是真的离开杨府，自己能去哪呢……去找赵南吗？
可是大哥的仇呢……
谢翎别过头去，皱眉想了想，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她在门口呆站了好一会，还是咬牙选择将门推开：管它呢，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门推开，杨故站在外面。他肩上落了寒霜，像是在等待了许久。
杨故见她出来，却是眯眼笑问：“谢姑娘，这是要去哪？”
谢翎忍着眼中酸涩，昂起下巴嘟囔道：“天高路远，你管不着。”
杨故缓下语气，摇扇劝慰：“七七是孩子脾气，但话说得的确不对。”
谢翎眸中委屈更甚，恨恨别过脸去。
杨故垂下眸来，浅声开口：“可谢姑娘行事太过鲁莽。”他将扇子合上，扇骨敲了敲掌心，“这点，也得改。”
照他这么说着，倒是谁也不偏袒。
谢翎抱起手，哼哼唧唧：“出了你杨府的门，我何处都自在。”
杨故抬眸看她，眯眼问：“谢姑娘这是…不想再管南屏寨的事了？”
谢翎搭在胳膊上的手蓦然扣紧，皱紧眉头看着眼前人。
杨故提起眼角偷瞄向谢翎，复摇开纸扇，悄然踱步：“且不说其他，谢姑娘若是离开杨府，必然会遇上朝廷的追查。姑娘一没正经身份，二没亲人庇护，出府后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
他说到此处，便停下步子，声音也低沉下来：“到那时，别说弄清原委，就连自保都难。谢姑娘，你觉得呢？”
谢翎答不上来，拳头却是克制不得发抖。
她无法反驳杨故，可也不甘让自己落下风，只得是憋着气狠狠地望着眼前人。
气氛变得焦灼，两人隔着道光痕，似是谁也不让谁。
僵持片刻，杨故瞧见谢翎泛红了眼眶。
他连忙缓下神色，抬步上前，伸手抚上谢翎的发顶。
杨故感受到掌下人在轻微颤抖，不觉莞尔笑道：“我只是说几句重话，你便生气了？”
谢翎仍是不语，眼眶却红地愈加厉害。
杨故不觉轻声叹气，柔声劝道：“小翎，京都不如南屏寨。你若想在这儿过活，必先得学会弯腰，有些事莫要往心里去。”
“我已经与七七说过。你日后便安心留在杨府，可好？”
谢翎别过脸去，过了许久，才颇为不愿地点了点头。
杨故这才笑了，抬手替她拿下肩上的行囊：“饿不饿？我帮你叫些饭菜来？”
谢翎声音喑哑，伸手将他推出门去：“我不饿，再说也没有公子给护卫送餐的道理。天热，你去休息吧。”
她说罢，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杨故望着合上的雕花门，手臂抬起又放下，只能是无言离开。
夜幕初临，杨府里很安静。
柳城巡逻完，便将熄了手中提灯。他推门迈入房中，独自倒上一杯酒坐在桌边小饮。
窗外传来鸟啼声，屋内人好不自在。
柳城有个习惯，总喜欢在睡前将白天诸事在脑中回过。可他这么一想，不免就记起今日晨间发生的碰擦，不觉默默低头，叹了口气。
楚七七无心惹得谢翎不开心，走得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一个劲儿地拉着柳城解释。可自己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他也只是个局外人啊……
柳城想了又想，又添了一杯酒。
酒杯还未触及薄唇，屋外却传来敲门声。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柳城以为是府上出了贼，忙夺过佩剑就向外冲。可他推开了门，却愣在原地，怔怔问：“谢姑娘？”
谢翎身上透着酒气，两颊泛红，脚下步子都站不稳。她一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两壶酒，偏偏头道：“柳大哥，出来喝两杯？”
姑娘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柳城愣了半会，才反应过来。他本想拒绝，却又担心对方喝醉了酒，或打搅府内秩序，便也只能迟疑着点点头。
谢翎见状，傻呵呵地咧嘴笑了，抬起手向外招了招：“走，我寻了个好地方。”她说罢，就晃着步子朝前走，一点也不理会身后人。
柳城嘴唇轻动想出声劝，但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跟着出去。
月光很亮，风吹着树枝轻轻动。
谢翎放下酒壶，用袖子抹了把嘴，抬手将另一壶递给柳城，挑眉问：“来点？”
柳城眉头轻蹙双眼紧盯着物什，却并未伸手接过。
谢翎见状，又将酒壶夺了过去，嘟囔了句：“不喝就算。”
柳城微垂眸，偏过头来试探问：“谢姑娘……不走了吗？”
谢翎握着酒壶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柳城松了口气，从背后将佩剑掏出，递给面前人：“这把剑，姑娘收好。”
谢翎转过头来看，正是日间的那把。她顺手接过放在身边，抬头望着月亮，道：“多谢。”
柳城不善说些客套话，自然没给些回应。
地上的空酒壶被随意摆放着，两人坐在月色中谁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坐了多久，谢翎觉着有些腿麻，便扶着脑袋站起身来，嘟囔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喝都醉不了了……”
她刚说完，脚下就是一软，身体不觉向旁边倾斜而去。
柳城见状，飞快伸出手去想扶谢翎一把。
可他抬起头就是一惊，还没等接触到那人衣袖，便飞快站起来身来，抱拳做礼：“公子。”
杨故垂眸看了眼倚在自己怀中的谢翎，复扬手对柳城道：“天色已晚，你去歇息吧。”
柳城犹豫片刻，才回道：“是。”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
枝丫上的鸟儿歇息好了，扇扇翅膀飞向远方。
谢翎抬起头来看了看，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是你呀……”
杨故挑起眉来，颇为期待地等着她的下一句。
谁知谢翎却是手一抬，猛地从他怀中退出去，晃晃悠悠地迈了几步，指着他道：“你就是那个姓……姓杨的烦人鬼！”
杨故听罢笑出了声，摇开扇子，莞尔启唇：“谢姑娘，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
眼前人从一个分成两个，谢翎使劲摇了摇脑袋，视线才变得清楚些。她又朝前走了几步，想装出一副凶狠模样。
可视线老是晃来晃去，谢翎一个没站稳又要摔倒在地。
杨故连忙将她接住，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低头道：“站都站不稳了，我这就送你回房间。”
谢翎使劲晃了晃脑袋，意识才变得清醒些些。她手撑在杨故肩膀，闷声道：“你为何与我如此生疏？”
杨故一怔，一时忘记了回应。
“我们明明在山上玩得很好啊。你还吃了我烤的鱼……现在却对我这么凶……”谢翎抬起头来，双眼湿漉漉地，“你简直就是个白眼狼，真是可怜我的那条鱼了。你等着啊，明天……明天我就叫二哥来收拾你。”
还说自己没有醉……
杨故叹了口气，扶她边上坐下，轻声道：“我错了，下次不凶你了，好不好？”
谢翎瞬间僵住了动作，嘴唇微微颤抖，竟是猛然带出了哭腔。她边拭眼角边说：“这里不是南屏寨了……没了大哥和二哥，你今日答应了我，明日肯定得变卦。”
是雷声大雨点小，她嚎了一嗓子也没嚎出半点眼泪来。
杨故摇开折扇，用哄小孩的语气发誓：“不会的，你且放心吧。”
谢翎眯起眼盯着杨故看，她没瞧见半丝糊弄，才懒懒靠在对方的肩上点头点。有风吹来，谢翎鼻尖微微一皱，她仔细嗅了嗅眉头却是皱起，嘟囔着问：“这是什么味道？”
杨故摇扇的手一顿，眯眼道：“我常年饮药，身上自然带了草药味。”
他说罢，复扬眉试探问：“谢姑娘不喜欢？”
谢翎酒气上头，双颊泛着红晕，摇头道：“挺好闻的，比那些个胭脂水粉的味道强多了。”
杨故心情有些好，他仔细想了想，才低头询问：“明日父亲派我去布善粥。小翎，你与我一同去，好不好？”
谢翎脑袋晕乎乎的，眯起眼睛反应了会，复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好，我才不想和你去呢。”
她这般喝醉了，全无平日里那副威风样，浑身散着酒气，倒像一只小醉猫。
杨故憋着笑，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摊手道：“可我想让你去，怎么办？”
谢翎一愣，表情变得纠结起来。她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就陪你去。不过说好了啊……”
她虚晃着身体走了几步，接着说：“你得离那个楚……楚七七远一点。”
杨故挑起眉来，问：“为什么？”
谢翎眼神变得愈加迷离，说话声音也变得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啊……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再也撑不住了，脚下一软便向前倾去。
杨故忙站起身将谢翎接住，他微微敛眉，望着姑娘的侧颜低叹了口气。
“杨故……”谢翎双肩轻颤，语气中带了些许哭腔。
杨故眸子轻颤，满是缓声回应：“我在。”
怀中的身体颤抖得愈加厉害，杨故肩上感受到明显的湿意。
“我没有家了……”谢翎声音喑哑，如同小兽哀鸣。
杨故轻抚着她的背，低声承诺：“以后杨府，就是你的家。”
话说出口半晌，也没有回应。
杨故只得撑着力气，将谢翎扶到客房去。他将姑娘扶到床边，便想起身去把烛火熄灭，可身形刚动，手就被人握住。
杨故眸子一怔，身体也逐渐变得僵硬，他听见那人轻声喃语道:“别走……”
心本是沉静如湖面，却像是被针尖轻轻触碰，泛起无限涟漪。
杨故忙转身坐到床边，伸出手去任由她握。
谢翎似是感受到掌心的温暖，不觉稍稍朝边上靠去，朱唇轻动，似在说些什么。
烛火摇曳，卷帘微动。
杨故探身去听，却是猛然怔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