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抵御失败,官兵终究还是上了山,寨子里乱成一片,四处是厮杀声。
为首的将领一抬手,沾了血的双锤‘砰’地一声砸在地上。那人勒马上前,扬手道:“山下匪首已除,兄弟们随我冲!”
一声令下,即是两方奋战。
纷争刚起,战火并未烧到南屏寨主厅。
谢翎擦了汗,躲在丛木后观察着前方动静。
蒋令儒被一队官兵簇拥着从主厅后走出,他目光冰冷,神色严峻,身后却并未看见另外两人的身影。
谢翎双手攥拳,指甲掐进掌心里。她小心绕过官兵搜寻的视野,一路探至山坡后,所见之处皆是被火焚烧的痕迹。
陈升倒在地上却仍是睁着眼,身下大片的血。
死不瞑目。
谢翎浑身颤抖,一个晃神就要栽倒在地。她险险站住脚,四处搜寻着李作成的身影。天色变得愈发暗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似是有感应般,谢翎缓缓转过头去。眼前的景象震惊地她说不出话来,心底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
李作成歪着头靠在树墩上,身上的蓝袍尽是血迹。
谢翎猛然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向前艰难地爬着,咬紧牙关,喉间似尝到了血味。
像是走了很远,才终于到他身边。
“大哥……”谢翎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带你走。”
李作成身子轻颤,似是要清醒过来,可双眼仍是没有光彩。
他嘴唇微动,在喃喃说些什么。
隐隐传来草木摩擦的‘沙沙’声,应是官兵快要巡逻到这儿了。
谢翎眉头紧促,就要伸手去揽李作成的肩膀,急切道:“大哥,我能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跑……快跑……”
两人贴耳相近,谢翎听见了李作成的喃语。她连连摆头,急红了眼眶:“不行!我们得一起走。”
李作成仿佛是条脱水的鱼,拼命地挣扎着。他手上尽是伤痕,却是死死地抓住姑娘的胳膊,死命将她向外推:“跑啊……”
谢翎眼睛通红,狠狠摇头,将他向小路上拉,伤口面摩擦在地面上,留下长长一道痕迹。
前方的草丛微动,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作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姑娘推到在地,干裂的嘴唇张开,他含血怒斥道:“滚……!”
谢翎被推倒在地,掌心感受到了尖锐的疼痛,脑中瞬间变得混乱。巨大的悲伤扑面而来,她只能咬紧嘴唇,硬逼着自己不哭出声。
李作成像是疯了,双手拍打在地面上,拿起石头去扔面前人:“滚啊,我叫你滚啊!”
嘶声力竭。
谢翎眼前一片血红,只想带兄长速速离去,又哪里会理会他的话?
“这儿有动静,快来!”
方才的吼声,正好引来巡逻的官兵。脚步声逐渐变得嘈杂,人似乎都往这处赶来。
情况紧急,谢翎一时失了办法。她眉头紧锁,只能强忍下心中的不甘,侧身躲在草丛中,双眼紧盯着前方的动静
官兵们飞快冲上前。
为首的那位展开手中卷轴,对照了下两人的脸,而后冷面朝后招了招手。
谢翎蹲在草丛中隐去了身形,她看着官靴踏过陈升的尸体,看着大哥被粗暴地拎起,看着刀刃划向深蓝色的身影。
血溅了一地。
李作成眸间的光逐渐消失,他望向姑娘躲藏的方向,嘴唇轻动,是在说些什么。
他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
谢翎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眼泪终是肆意流出。她赶忙以手掩唇,压抑住了奔涌而上的哭声。
谢翎眼前是血红一片,隔着各种的嘈杂,她却是听见了李作成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可该说抱歉的不该是大哥……
他只是为寨子,为了朝廷,他又有什么错?!
谢翎越想越气,唇齿间尝到了血气,她逐渐失去了理智,恨不得上去找那人拼命。
错的是陈升!错的是背信弃义的蒋令儒!
自己该为大哥报仇的,自己该让那些人为南屏寨的兄弟们偿命的。谢翎想罢,便狠狠站起身,直奔着蒋令儒离去的方向而去。
火焰仍在燃烧,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蒋令儒背手而立,望着前方的山峰沉默不语。
有脚步声渐进,是通报兵前来。
那人单膝跪地,抱拳道:“报!南屏寨匪首已除,望大人检阅!”
“嗯。”蒋令儒颔首答应,复偏过身来,眯眸问:“你可见过陈升陈大人?”
跪下那人动作稍顿,又将头闷低了些,扬声道:“陈升与南屏寨匪首为伍,属下已将他就地正法。未能及时禀报,还望大人赎罪!”
此话一出,周遭人都能听见。
蒋令儒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并未回应,复挥手言:“我还需托你做件事。”
“大人请讲,属下定当万死不辞!”士兵安下心来,重重抱了一拳。
“朝内官匪勾结,你去将李作成亲属全部带来。”蒋令儒昂起下巴,眼中寒冷一片:“这件事,我亲自审问。”
那人不疑有他,忙颔首答应:“是!请大人放心。”
有风吹来,撩动白色的梨花。
花瓣在空中旋了几旋,刚落在地上却被火舌吞噬,只留下几点残灰。
谢翎手攥匕首,一路找寻蒋令儒的踪迹。
她眼前皆是那把染了血的铁锤和李作成垂死时的眼神,其余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被抓了又能怎么样?她只要杀了蒋令儒,就可以去找大哥和二哥了。
只要杀了蒋令儒……
正当想着,似乎看到光来。
谢翎快速奔跑起来,抬手就要往那人刺去。可步子刚刚移动,却被人猛然拽到后面。她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怒道:“你拦我做什么?!”
杨故的白衫有被熏烧的痕迹,额角落下汗来。
他一路寻找谢翎的身影,此时却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姑娘脸上染了尘灰,眼睛血红,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戾气。
杨故伸手将谢翎揽入怀中,他按捺住心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些:“别怕,我在这里。”
谢翎彻身一颤,紧绷的弦放松了些许,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上,她咬住下唇,嘴上仍是不松口:“我得去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杨故闻言并未启唇安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谢翎耳边萦绕着李作成的话语,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攥成拳。她一把推开面前的杨故,背身仍要往前去,全然忘了手中并无武器。
谢翎紧盯着前方蒋令儒的背影,喑哑道:“我得去杀了他。”
身后的杨故见状并未上前阻拦,却是冷言道:“谢姑娘,你忘了什么东西。”
谢翎顿住脚步,转过头去,红着眼看他。
杨故面色清冷,已然恢复了常态,他摇开纸扇,从地上捡起匕首,递向谢翎:“这把匕首可刺穿仇人的咽喉,可去洗清不了南屏寨的冤屈。”
谢翎闻言,稍稍恢复了理智,双眸中却是能看见泪光。
“蒋令儒若是死在南屏寨,那李寨主则会遭受百姓的唾弃。而其中缘由,再无人知晓。”杨故轻摇纸扇,缓步上前,将匕首塞入谢翎手中,道:“是图个痛快,还是证明清白。这如何选择,就看谢姑娘自己了。”
谢翎耳畔烧灼的声音渐渐消失,她低下头来,凝眸望着手中的匕首。
这物件是大哥在生辰是送给自己的,刀柄上还刻了一只小兔子。记得自己当时高兴的不得了,非要拉二哥出去试这新武器,结果将上面的宝石给弄丢了,找了一整晚才找到。
谢翎用拇指磨搓着上面的纹路,眸间雾气逐渐散去。不可否认,杨故说得没有错。南屏寨这几年并未惹到任何正规官员,突然遭此劫数,绝不单单是因为朝廷的剿匪令。
蒋令儒为何会杀了陈升……这其中定有变数。
谢翎思之至深,逐渐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来,问道:“那你说,应当如何做?”
杨故眸色一凛,便是挥手将扇子合上,复抬步上前,正色道:“谢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杨府。”
“杨某,替你讨个公道。”
谢翎听罢,双眸狠狠怔住。
南屏山上冒起黑烟,山下停着辆马车,车前有人抱剑而立。
他抬眼望向山峰,眸间隐隐浮出些担忧来。身后有些动静,布帘被掀开,下来位小姑娘。
小丫头从马车上跳下来,轻拽着那人的胳膊,问:“杨哥哥怎么还没有下来?我们都等了好一会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公主莫急。”护卫侧过脸去,低声安慰:“外面冷,您还是进车去。”
他本是好意,谁知那姑娘却是皱起了眉头。
小丫头撅起嘴,眼睛四处看看,一副地变扭模样:“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公主?凭什么你都能守在外面等,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她跺跺脚,别过脸去:“我就要在这儿等杨哥哥。”
护卫听罢,眉头暗暗蹙起。他却是很快恢复常态,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好。”
“诶你!”小姑娘听他答应地如此爽快,竟又是不高兴,一句话也不愿说了。
这气氛突然就变得古怪。
护卫是个糙汉子,一时搞不懂人家姑娘的小心思,便也只能微微侧身,替她挡住袭面而来的晚风。
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山脚处终于传来了动静。
小姑娘跑上前去看了会,忙拽着护卫的衣袖使劲摇,兴奋道:“柳大哥你快看,是不是杨哥哥来了呀!”
她说着,也不顾那人的反应,便直冲冲地上前去迎。可小姑娘没走两步却又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由兴奋变为不解,喃喃问:“诶?杨哥哥怎么还了个姑娘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