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摆着三小堆,隔边凳子上还放着几册。
杨故摇扇笑,起唇解释道:“都是些文言名著,谢姑娘大可一边临摹一边了解文中意思。一举双得,岂不妙哉?”
他说得倒轻巧,谢翎只觉着脑袋更痛了。
谢翎抬步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叠翻了翻,复皱着眉头嘟囔:“这么多个字,要写到什么时候啊…真是愁人。”
杨故挑眉看她,手中的扇子摇地更加轻快,启唇道:“谢姑娘可不能偷懒,这些个可是要交给李寨主看的。”
这厮真是讨厌,竟然还搬出大哥来‘威胁’她。
谢翎暗搓搓地磨牙,嘴上却道:“写就写,不就是几个字嘛。我堂堂南屏寨三寨主,还能怕了这个不成?!”
杨故抿唇不语,抬手替她拉开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翎瘪瘪嘴,只能弯了腰坐下。
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除了越看越困倒也没什么不好。
谢翎撑着下巴写了两行字,又偏头盯了会,复将宣纸揉成一团往远处抛去。桌面乱七八糟摆着好多东西,地上除了废纸还是废纸。
杨故斜眸望着满地的纸团,摇扇提醒:“这些个纸张可都是名贵货……”
谢翎皱起眉头不理会,暗暗在埋怨白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事。
她心中烦躁,手上力道一重,毛笔又在纸上落下块墨印。
杨故眉头微挑,赶在谢翎揉纸团前,开口说:“既然谢姑娘如此苦恼,那可愿听我一言?”
谢翎昨晚没睡好,那些个黑色小字不断在眼前晃。她随手将笔丢下,迷瞪着眼,胡乱抹了把脸,抬眸道:“想什么说赶紧说。”
手指沾了墨,在额角留下痕迹。
谢寨主话说得敞亮,可脸上那道墨痕却坏了气势。
杨故眸中带笑,莞尔道:“谢姑娘这书法,杨某亲自来教。”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谢翎脑袋都没转过弯来就点了点头,心想:“管他怎么弄,反正早点结束早点好。”
可还没过半会,谢寨主就后悔了。
那人口中的‘亲自教’,竟是手把手地带着写!
谢翎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她动也不敢动,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杨故借着她的手握住笔,莞尔道:“谢姑娘无需紧张,仔细看着如何落笔就好。”
谢翎眉毛抖了抖,下意识地否认:“我怎么会紧张?明明是坐久了身体麻。”
杨故轻声笑,手中毛笔又向下划了几分,附和道:“好,我知道你不紧张。”
哈气轻拂过谢翎的耳畔,堂堂南屏寨三寨主竟不争气地红了脸。这感觉太过陌生,她悄悄掐着手心,暗自劝说自己要冷静些。
杨故认真地教着谢翎写,遇上难理解的还会出言解释,偶尔掩唇轻咳几声。
几张纸写过,谢翎即使再不开窍,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开始专心琢磨起来。
手把手的临摹了一册,谢翎挪挪位置提出来要自己写。杨故也没多话,便抽身坐到一边去看书。
屋外的风吹动纸页,那人又是连连咳嗽。
谢翎握紧手中的笔杆,还没等反应过来已是定下了注意:“这怎么咳得更严重了,回头得去找个好的郎中来看看。”
谢翎这么想,便悄悄抬起头来观察起面前人。
杨故的睫毛很长,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小的影。有阳光照进来,偏巧映在他身上,可白衣公子顾专注于书本,不晓自己已成了这屋里最好的风景。
谢翎望着他的侧脸,一颗心却越跳越快。
她一时竟是挪不开眼,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悄悄地感慨:“他可真好看……”
正当想着,杨故身形微动,似要朝这边看来。
谢翎吓了一跳,忙收回视线,刷刷在纸上写了几笔做掩饰。
那边的杨故正好瞄见她这小动作,却并未戳破,只是扬起唇角,悄然翻了页书。
若是专注起来,时间往往过得飞快。
临摹好的字帖整齐地堆在一边,谢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边上得意道:“都完成了。你要不要来数数?保证一张不少。”
杨故掩唇轻咳将书放下,摇摇头莞尔道:“不必,我信你。”
谢翎的小心脏又开始狂跳,她忙错开视线,挠头道:“那什么……我先去将东西交给大哥。回头喊个郎中来给你看看咳嗽。一天到晚地咳咳咳,早晚得将肺给咳出来。”
她说罢,也不敢看杨故的反应,便是将字帖往怀里一收,转头就匆匆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杨故一人。
杨故收回望着谢翎的视线,转眸望着方才与姑娘相握过的那只手,手上似乎带着对方的温度,他扬起唇来轻声笑了。
枝头上传来鸟鸣声。
谢翎一路奔到了主寨门口,才稍稍松下气来。她伏下身来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了心中触动。谢寨主拍拍自己微红的脸颊,抖了抖肩膀才抬起步子去推门:“大哥,我来交差了。”
李作成不在房间内,屋内却点着油灯。
谢翎见屋内无人,便上前去将烛火熄了。她顺势朝桌案上瞧了眼,那里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大堆文书,光是看着就叫人发怵。
谢翎不好随意动李作成的东西,便是将写好的字帖整整齐齐地摆在桌角。结果摆好了她又不满意,左挪右移地给整到了最中间。
她怕李作成看不见,还特意在边角上放了朵梨花。
墨宝配鲜花,别有一番风味。
谢寨主抱手笑眯眯,心想:“这回做得好,大哥回来肯定会好好表扬我。”
姑娘颇为得意地拍拍手,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向外走。
刚出了门,正好遇上路过巡逻的赵南。
小伙子朝她看了眼,忽地咧嘴笑了,挥着手扬声道:“谢寨主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花了脸?”
谢翎被问地有点懵,皱起眉头反问:“你说什么?”
赵南没应声,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与一起巡逻的兄弟们说笑。
谢翎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忙跑到井边去张望。
水面中的姑娘面容姣好,左脸上却留下道三道墨痕。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什么给挠花的。
谢翎这才一想到自己离开书房时,那人含笑的眼神。她额角忍不住突突跳,磨牙道:“……杨故!”
杨故自然是听不见,还饶有兴致地在房间里看书。
屋外有人敲门,他忙抬头看,来者是赵惜。
青衣姑娘手还扣在门板上,见他看来,神情却有些局促,小声道“杨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杨故点点头,随和道:“赵姑娘请便。”
赵惜走进屋来,她看着桌上散落着的文稿,轻轻笑:“谢寨主今日可费了不少功夫吧……”
杨故将书册放在一侧,摇开纸扇反问道:“赵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赵惜一怔,眉头不觉皱起。她左右纠结了片刻,颇是为难地开口道:“谢寨主……可有同公子说些什么?”说罢,她又赶忙解释:“今日我见寨子里的许多人都在收拾行李,总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可苏姐姐也找不到人,赵惜也不敢直接去问谢翎,只好来找杨公子来了解情况
杨故不觉想起昨日李作成与他说的那番话,摇扇子的便是手一顿,嘴上却道:“赵姑娘无需担忧,兴许只是要新建些屋子。”
赵惜听罢,仍是一脸愁云。
杨故见她如此神色,复垂眸问:“赵姑娘为何如此担心南屏寨?”
赵惜稍稍愣住,思索片刻,不觉低下头来闷声说:“这里……很温暖,与我之前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她想起了赵南,复喃喃道:“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
南屏寨就像是一个家。
杨故回想起河畔的场景,也随着眯起眼,轻声赞同道:“是啊,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阳光微软,满山的梨花被风吹地沙沙响。
远方的花香飘过来,谢翎哼着小调推开门,往里看去却被吓了一跳。
苏林如正坐在桌前摆弄着那张般若面具,见她进来还饶有兴致地招招手。
“你在这儿做什么?”谢翎将面具夺下,转手放进抽屉里。
紫衣女子挑眉笑,道:“昨晚的事情我知晓了,听说谢寨主将老周给气得不轻啊……”
苏林如这称呼听得直叫人恼火,谢翎忍不住摆起架子来,道:“我们是兄妹,哪有什么气不气的?我看苏姑娘是想多了。”
苏林如噗嗤一声捂嘴笑了,又问:“谢寨主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文绉绉的,怎么听怎么烦。
谢翎皱起眉头,直言道:“我最近手头紧,没法子做买卖。”
苏林如摇摇头,竖起手指来:“不是什么要银子的交易。你告诉我个消息,以后我下了山就帮你瞒着面具的事。”
“谢寨主也不愿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知晓吧。”
谢翎沉默半会,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是不是要去投奔朝廷?”苏林如想了想,开口问。
“这是听谁说的?”谢翎眉头紧蹙,语气中已有了警告地意思。
苏林如见她有了怒意,忙是摇手笑,开口解释:“早上我问了几位小兄弟,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听他们胡说!”谢翎难掩怒气,胸口大幅度起伏着:“这些个人都闲出个病来,一天到晚就会讲闲话。”
苏林如垂下眸,复笑道:“谢寨主莫要生气。既然这消息是假的,我这颗心也算放了下来。”
她这话里有话,听得人心痒。
谢翎扫去了方才的威风,坐在桌上问:“苏姑娘也是有故事的人?”
苏林如闻言,却是笑着起身向外走,哼唱出个小调来:“我本是人间一浮萍,有幸得了安居地。从此呀,就再难忍别离。”
君啊君啊莫离去,不如留在山中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