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在底下扯赵南的衣角,惦着小心问:“谢寨主不是不能喝酒?”
赵南是个人精,左右一看,就瞧出了气氛不对。他忙冲身边人摆摆手,示意姑娘莫要说话。
赵惜点点头,缩在旁边专心吃饭了。
周志武率先反应过来,他扬起眉头朗声大笑,调侃道:“小羽毛,一会喝不过可别哭鼻子。”
李作成则是缓下语气,柔下声音劝:“小翎不能喝酒,若是醉了又明日有得头疼。”
“大哥莫要担心。”谢翎下巴微昂,神情中藏了小骄傲,朗声回应:“二哥这几日惹你生气,我今天就来替你收拾他。”
话音刚落,李作成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觉紧攥,却是埋下情绪不再说话。
周志武瞥了眼身侧,放声大笑,拍案道:“有骨气,上酒来!”
不多久,酒坛便上了桌。陶瓷与实木相撞,发出‘砰’地一声。
周二寨主振臂掀开红布,拎起酒坛就倒了一大碗:“小羽毛,你可得看好了。”
周志武猛地举起碗,酒水被撒出来好些,他仰头饮尽酒,将陶碗掷于桌上,高声道:“第一碗,敬给南屏寨!”
周志武说罢,又往添了酒,复举碗道:“第二碗,我敬诸位兄弟!”
这一句无疑鼓了士气,底下的小兄弟纷纷出声起哄。
这酒太过力道,两碗下肚,周志武已是面上通红。他片刻都没缓和,再次将手伸向酒坛,倒满这第三碗酒。
“最后一碗……”粗犷的汉子开了口,声音竟是有些哽咽。他低下头来,哑声道:“敬我妻儿……!”
酒被饮尽,陶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李作成见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气氛转变地太快,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周二寨主自从上山后,从不提过往的事。底下的兄弟们只知道他不喜朝廷,如今这番话隐约透出几分诀别的意思。
即使寨中的兄弟心思再粗,也意识到事情不对,纷纷相觑起来:“难不成这几日的流言都是真的?南屏寨当真要归了朝廷?他们这伙兄弟,当真要散了…?”
谢翎皱起眉,便是一股气倒满了三碗酒。她学着二哥方才的模样,扬臂道:“第一碗,敬能与诸位有幸相逢!。”
“第二碗,敬过往岁月!”
那边的杨故放下茶杯,抬眸就见姑娘抹干净嘴角的酒水,而后又毫不停留地拿起第三碗。杨故眸色愈深,并未言语。他挥开折扇,静静望着面泛红晕的姑娘。
“最后一碗,愿我南屏寨众人……”谢翎脚下一晃,忙是稳住身形,朗声道:“皆能得偿所愿!”
这句话,谢翎是看着周志武说的。细细听来,竟是带着几分恳求意味。
两人相视,谁也不让谁。赵南拽拽谢翎的衣角,示意她赶紧坐下。
可姑娘却是不理会,仍是倔强地望着对面人,非得听个答案。
厅内仿佛被冻住了气氛,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周志武终于败下阵来,摇头笑道:“不愧是小羽毛。这酒局,我认输。”
赵南飞快用力将谢翎扯到身边,站起身,瞧着眼色打哈哈:“都是一家人,哪里谈得上输赢啊。”他说罢,复回头问:“大家伙说是不是?!”
底下那片弟兄们愣了片刻,才纷纷答应,这嘻嘻哈哈闹了会,气氛逐渐回暖。
周二寨主只顾着喝闷酒,李寨主又不说话。
赵惜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眼,复轻轻拽拽赵南的胳膊,小声问:“谢寨主喝了这么多酒,没关系吧……?”
赵南又夹了块肉,朝边上努努嘴。青衣姑娘昂起下巴看去,瞬间就红了脸,忙是低下头来默默吃饭,心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边的谢翎倒在杨故身上,成了一只小醉猫。
她竖起手指摇了摇,喜滋滋地问:“怎么样啊杨公子,我方才那个成语用得妙不妙?”
谢寨主已然没了刚才的威风,整个人像是才从酒缸里爬出来的,浸着满身的酒味。
杨故面色如常,摇纸扇的动作却更快了些。他眯起眼,回道:“谈不上妙,只能说没用错。”
“你这人是不是不会说好话?”谢翎是眉头一皱,撤开身体,用手指轻戳着对方的胳膊,红着脸嘟囔道:“亏我中午还想着为你留饭呢。你快说句好听的,不然我就可生气了。”
酒味虽不好闻,可隐隐藏着一丝甜腻味道。
杨故挑起眉,转眸看向谢翎。他强忍下笑意,扬唇道:“杨某,不善说假话。”
“诶!我说你这人……”谢翎跌撞地站起身,打着酒嗝就要嚷嚷。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赶来的李作成扶住。那书生满脸歉意,轻声道:“不好意思,小妹喝醉了酒,让杨公子见笑了。”
谢翎被人打断了话,本是恼怒。可她待抬眸看清了来者,却瞬间扫去怒容,赖在对方怀中不停地傻笑:“嘿嘿……原来是大哥呀……”
李作成闻言,轻轻抚拍着姑娘的背,柔声责怪:“明明喝不了几杯,还和你二哥瞎胡闹。”
谢翎头晕地更加厉害,稀里糊涂地闷声道:“我没有瞎胡闹,我是在帮你……帮你出气啊……”
完全是小孩子语气。
那书生又是笑,转而对一边的杨故道:“杨公子需要什么尽管与他们提,我先将小妹送回房。”
杨故凝眸盯着谢翎背上的那只手,闻声忙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扬唇道:“好,李寨主请便。”
李作成无疑其他,便是点点头,扶着谢翎向外走。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杨故才收回视线。
他起身换了座位,拍拍身边人的胳膊,摇扇问:“可否问一下小哥,这李寨主与谢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赵南吃得正香,突然被点名还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愣愣问:“就是兄妹关系啊。”
赵惜赶忙小声提醒:“都不是一家姓,怎可能是兄妹?”
赵队长心眼一动,忙将筷子放下。他也不答话,却是竖起三根手指摇了摇。
杨故眯起眼,出言道:“三钱太少,我给你五钱。”
诶嘿,还遇上位阔气的主。
赵南眼睛冒光,压低声音神秘道:“李老大之前不是蒋丞相的门客吗?后来不知道因为就突然被赶了出来。上山扎寨前,在路上带了位小乞儿。”
赵惜听到这儿也起了兴趣,忙放下筷子,倾身上前:“…乞儿?”
赵南见得了美人的关注,便说地更加起兴,眉飞色舞道:“这位小乞儿啊,就是现在的三寨主。”
“我听寨子里的老人说,谢寨主的武功都是李老大找最好的师父教的。吃的用的,那可都比的上京都的大小姐。”
“这儿本来只有李老大一人做主,后来周老大上了山,谢小姑娘又嚷嚷着要个职位,南屏寨这才有了三位寨主。”
那小子讲得口干,喝了口酒才继续:“李老大与谢寨主的感情,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你看我和谢寨主关系不错吧,可平日里我只要说李老大的一句不好,她都会拼了命地跟我闹。”
赵南表情夸张,说得十足真诚。
杨故抿唇将故事听完,心中却莫名酸涩。他合上扇,从腰间掏出银两塞入身边人手中,抿唇道:“多谢。”
酒点燃了气氛,大厅内热闹非常。
李作成搀扶着谢翎回到房间里,忙关上门隔去外面的喧嚣。谢翎一碰着床就翻身睡去,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那书生望向姑娘的睡颜轻轻笑,抬手替床上人掩好被角。正当他想撤手离去时,却听见谢翎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招安……?”
李作成一怔,复朝床上看去。姑娘仍是合着眼,看模样像是在说梦话:“二哥都这么生气了,我们就不招安了好不好……”
李作成心软到不行,微微偏头道:“如果不招安,我们就永远是山贼。”他撩开姑娘耳畔的碎发,柔声道:“可大哥还盼着小翎风光大嫁的那一天呢。我们家小翎这么好,怎么能一辈子都呆在上山?”
撇开毕生理想不谈,就算是为了妹妹,再怎么难也得去招安。
李作成含笑看着姑娘的睡颜,待到她沉沉睡去,才将怀中物件掏出,小心压在绣枕之下。
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临近黎明才险险熄灭。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阳便钻出了云层。
谢翎整晚都睡得不踏实,早上起来头又痛的厉害。
她揉揉脑袋走下床,一眼就望见了桌上的醒酒汤。汤碗边放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还洋洋洒洒提了名:
“不用谢我。杨故”
真是字如其人,都不怎么讨喜。
谢翎将纸条团起往边上一丢,她撇撇嘴,仰头将醒酒汤喝干净。
可那张字条老是在眼前晃,怎么也挥不去。
谢翎眉头蹙起,突然想起临摹字帖这回事。
隔了一夜,也不知大哥与二哥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自己要是空着手去问,肯定又会惹得大哥不高兴。
谢翎想了想,决定先将练字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再带着东西找大哥好好谈一谈。
谢三寨主做事向来果断,定下主意就往书房走。
姑娘推开门,杨故正坐在桌前写些什么,见她来了,便是抬头笑问:“谢姑娘今日倒是起的早。”
谢翎怀着心事,忙是快步上前,耸肩道:“本姑娘难得心情好,快说要写些什么?”
杨故微微垂眸,复摇开扇,侧耳道:“我昨日特地写了几幅字帖,谢姑娘照着临摹就是。”
听着样子倒也简单。
谢翎点点头,抬步上前查看。她一望见桌上的东西,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指着桌面讶然道:“这就是你说的‘几幅字帖’?!”
她实在太过震惊,‘几幅’这两个字说得尤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