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与周公谈天说地聊得痛快,待到日头高照,才稍稍清醒了些。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了身,探头往旁边瞧了眼。
木桶里盛着少许水,里面几条鱼正游地欢快。
谢翎伸出手数了数,不觉惊讶道:“不错啊你,竟然还能钓上七八条来。”
杨故闻言昂起头,正了正腰,扬唇等待着表扬。
谢翎却顾自将桶拎起,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偏头道:“这些应该也够了,咱们回去吧。”她说罢,又朝木桶里瞧,小声嘟囔:“你别看这些个鱼个头不大,可熬出来的汤啊,特别的鲜……”
杨故微怔,复笑眯了眼,薄唇轻启:“原来……谢姑娘不是真心想教我钓鱼。”
心事被戳穿,谢翎尴尬地别过脸去。
她伸手抚在脖子后,睁着眼睛说瞎话:“快走快走。我看这天啊,一会就得下雨了。”
话音刚落,阳光又猛烈了些。
杨故也不拆穿,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起身。他起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是连连咳嗽。
“怎么了?”谢翎心里一抽,忙上前将他扶住,紧张道:“是不是在这儿染了风寒?我现在就去将小赵姑娘叫过来。”
声音急急而来,杨公子以拳掩唇,硬是压住了咳嗽,轻声询问:“谢姑娘这是担心我?”
“怎么会!”谢翎心中有些慌乱,飞快收回了手。她背过身去,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心脏,梗着脖子道:“你要是不打紧的话,就快些走,晚了可没饭吃。”
杨故仍在咳嗽,脚步微挪,终于站稳了身体:“谢姑娘先去吧,我过会就跟来。”
谢翎稍稍蹙紧眉头,犹豫片刻,却还是拎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而去。
等到姑娘的背影淡出视线,杨故终于撑不住力气,步子虚晃,朝边上倒去,他忙伸手撑上树木,缓缓跌坐在草坪上。
杨故垂下头,自嘲笑道:“这副身子,果真还是不行……”
有鸟儿扇着翅膀,落在树枝上。可它还没停留半会,便又惊叫着离去。
主寨内站着两人,一位满身横肉,一脸怒容,另一位则是身形瘦弱,愁眉未展。
细细看去看、,正是周志武和李作成。
“你前些日不是说招安的事要再商讨?”周志武手搭在腰间,语气中是难掩的愤怒。他将手里的信件掷于地下,瞪目道:“那这是什么?你怎么能背着寨里的兄弟,给蒋令儒那狗贼回招安信?!”
“蒋丞相是朝中权重,他既然以答应要求,自然会信守承诺。”李作成蹙紧眉,尽力耐下性子,摊手解释:“我们现在是山匪,可却不能一辈子都是山匪。再说小翎也长大了,该谋个身份去嫁个好人家。”
“山匪怎么了?”周志武气上心头,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口中的‘山匪’哪个不是陪你李作成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宁可信蒋狗贼的话,都不愿听听兄弟们的意见?”
李作成蹙紧眉,还欲再劝。
周志武扬手指向场外,声音中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当初蒋令儒就因贪那一百两黄金而栽赃于我,甚至杀我妻儿来灭口。我恨不得喝他血,食他肉,又怎会再信他那些骗人的鬼话?!”
“如今你我身为兄弟,却叫我低头于他…”周志武双目紧盯着李作成,那模样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李作成,为什么?”
“蒋丞相终归代表朝廷……”李作成狠下心来,咬牙道:“他虽有不好,我们毕竟是忠于朝……”
“这就是愚忠!”周志武已然是失去了理智,嘴唇气得煞白,道:“你以为你替蒋令儒那做得那些事,他就会放过你?你以为凭着那封招安信,他就会善心大发的将兄弟们招进内军?!”
“可我读了十年书,学得就是个忠!义!”李作成终于忍不受下了,他放声怒吼,复垂下头来颤声说:“我是南屏寨的寨主……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兄弟们好。”
他声音太低,隐去了语气中的苦涩。
这席话,倒像是彻底划分了界限。
周志武没料到对方会放出如此言论,竟是瞬间愣在原地。
房间里蓦然变得很安静,仿佛连空气都流动地缓慢。
周志武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他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边说边向外走,失魂落魄地喃语道:“好……好……”
正巧有巡寨人来询问,门外又传来一声吼声:“滚开!”
屋内的李作成再也没力支撑,跌坐在凳子上。
又有风吹来,落了一地的梨花。
杨故无意踏在落花上,一路走走停停,快到末时才回了山寨。寨子里的人来往匆匆,已然过了吃饭的时候。他无奈地摇摇头,撑着步子往前走,好不容易才回到房中。
门刚开了一半,屋内就传来饭香味。
杨故微微怔住,却很快反应过来。他轻搓鼻尖,忍不住扬唇轻笑。
桌上摆着饭菜,那碗鱼汤还冒着热气。
杨故提步走上前,他转眸一看,在桌边发现张字条。纸条用筷子压着,歪歪斜斜地趴了几个字:“趁热吃,吃不完揍你。”
揍还写错了。
杨故终于笑出了声,他收起纸扇,小心翼翼地将字条叠好放入怀中。
可还没等手离开衣襟,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杨故略显慌张地抬起头,却在看清来者时匆匆松了口气。
赵惜走进屋内,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偏头笑:“杨公子回来了?”
杨故点点头,礼貌问:“你是……?”
“我叫赵惜。”姑娘面露羞涩,红着脸解释:“是三寨主叫我来给公子号脉的。”她说完,又飞快地捂住嘴,心道:“糟糕,谢寨主不让我说的。怎么一激动就给说漏了……”
“是谢姑娘叫你来的?”杨故听罢忙往凳子上坐去,迫不及待地手搭在小案上,喜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赵惜小步上前来,伸出二手指搭上公子的手腕。她不会撒谎,只能将谢翎的话如实重复:“谢寨主还说杨公子体弱,让千万我小心点医。纵使医不好,也得撑过五日再说。”
“……”
赵惜说完没等着回话,便是缓缓抬起头,犹豫着试探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故眯起眼笑,慢条斯理地摇开纸扇,启唇道:“没有,赵姑娘多虑了。”
这人虽是笑着说的,可赵惜却起了寒颤,默默在心里给谢寨主道歉。
正在巡寨的谢翎连打了几个喷嚏,有些莫名的搓搓鼻子。
路过的弟兄听见动静,忙扬手手调侃:“三寨主莫不是读书读得着了凉?”
谢翎装起腔调耍威风,挥舞拳头道:“你信不信我打得你下不了床?”
那群人闻言又是笑,互相推搡着向前走,扬声说:“信信信!这小子皮痒,三寨主快来揍他!”
谢翎随着他们闹,刚想讲些什么,却又是打了个喷嚏。姑娘皱起眉头,心想:“怎么老打喷嚏,不会真着凉了吧……”
巡完寨,又清点了下库房里东西,不知不觉太阳快落了山。
谢翎哼着小曲,往吃饭的地方去。她刚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李作成和杨故正站在门前,两人面面相对好似在说些什么。
谢翎眉头一挑,心有好奇,忙是扬声打招呼:“大哥,你们在说些什么?”
李作成见她来了,却是扬起唇拍拍杨故的肩膀,转身往屋里走。
谢翎见状心中着急,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拽着杨故的胳膊问:“你没和大哥说我坏话吧,他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杨故笑眯眯地合起纸扇,用扇骨轻敲下巴,莞尔道:“杨某只是与李寨主汇报下今日的教学情况。”
“你怎么说的?”谢翎皱起眉头,紧张问。
杨故转眸瞄着她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急,缓声道:“谢姑娘根子好,就是字写的丑了些。”
谢翎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是凑上前好奇问:“那……大哥可有说些什么?”
“让你明日上交十份字帖。”杨故扬起唇,眸子中尽是笑意。他用纸扇轻轻拍了拍姑娘的额头,抬步朝里走,莞尔道:“这屋内的香味可真是诱人,杨某就先行一步了。”
大字不识几个的谢寨主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十张字帖。她抬眸盯着前方那道白色身影,默默磨牙:“杨故….”
屋外又传来喧嚣,厨子端着菜往内走。
主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菜式,怕是为欢迎那位杨公子而特意准备的。晚饭的‘主角’坐在李作成左手边,正抿唇品着茶。
谢翎一脸幽怨地进屋来,在赵南身边坐下。
那小子颇不识眼色,一边朝碗里夹鸡腿一边转头调侃:“三寨主,你脸怎么这么黑?路上被鸟屎砸了?”
谢翎磨牙声更大,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赵南拿着筷子的手猛然一抖,鸡腿‘啪’地一下落在瓷碗里。旁边的赵惜赶忙伏下身,关切问:“赵大哥,你怎么了?”
赵南趴在桌上说不出话来,他表情夸张,一只手捂着腿另一只手拼命地摇啊摇。
这边正打闹着,那边从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南屏寨的二寨主。
周志武径直朝主桌来,扬手冲边上人道:“来两坛烧酒!拿过来前尝一尝,不够劲的不要!”
小兄弟笑着一扬手,回道:“得嘞,周老大尽管放心。”
周志武朗声大笑,点点手指依着李作成坐下。
凳子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谢翎一抬眸就看见大哥抿紧唇角。
李作成虽说总是一副和善模样,可每逢生气时都会抿紧唇,这是习惯,怎么掩饰也改不了。
谢翎见状微敛眉,她站起身,高举酒杯朝对面人道:“一个人喝酒多无趣,我来陪二哥喝!”
这话刚出口,桌上人皆是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