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多少也能猜得出何穆想干什么,或许他是在试图通过感应彼岸草上面有可能残留的气息,顺藤摸瓜地找到幕后的始作俑者;可太子却全然不按常理出牌,被浑浑噩噩地抓过去丢过来这许久,偏生在最不该动脑筋的时候转起了脑袋。
“本宫明白了!”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无比激动地迈开双腿,大跨步直奔棺材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老师所说的,所爱之人的魂灵!”
话音未落,太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棺材旁边,而后将袖口往上一拉,如同彻底失去理智了一般,一把伸手抓住了阿落交叠的手背。
下一刹那,彼岸草终于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藤蔓倒卷而上,电闪火石间便深深勒进了太子手臂上裸露的皮肉里!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出乎何穆和叶宁的意料,以至于他们两个神君竟然都没能够第一时间阻止太子的疯狂举动。
何穆终究还是比叶宁快了半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何穆丝毫不敢怠慢,连咒骂都来不及,抬手就朝缠在自己小腿上的藤蔓劈去。他看得出来太子危在旦夕,彼岸草挣扎努力了这么许久,踏破铁鞋才得来的机会,要它将到嘴的食物又轻易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直接去断太子手臂上的藤蔓,只怕太子坚持不到自己彻底把藤蔓粉碎的那一刻。
所以围魏救赵是最好的法子,如此一来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分散彼岸草的精力,逼得它就算不愿意也没法对太子快刀斩乱麻。何穆相信叶宁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要自己能缓上一缓,叶宁便足以把太子手上勒着的藤蔓杀死。
叶宁的确没有辜负何穆的期望,尽管慢了一瞬,但是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便冲了过来,根据何穆的计算,叶宁的速度完全称得上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许太子的魂魄会有些受损,就此折寿短命都是正常之事,但以叶宁的能耐,让彼岸草真正得逞是绝无可能的,这一点何穆很有信心。
只可惜,太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个人如果真心想作死,神仙也拦不住。
眼看着叶宁只差一步就能够到棺材里头缠住太子的那些藤蔓了,不成想他却仿佛骤然间遭了当头一棒,整个人一下子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叶宁与何穆双双吃了一惊,全身戒备下定睛看去,才发现太子居然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伸手狠狠地摁住了棺材侧面,双指恰好卡在一处金色的梅花图案之上。
他启动了机关!这棺材上设有机关!
能拦得住叶宁的机关,哪怕只是一刹那的工夫,也必然不会是普通凡人能够设下的机关。毋庸置疑,这一定又是太子那混账老师的杰作,看来他早猜到了这里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变故,才会特地预备下这个机关,好给自己跟叶宁添上一块绊脚石。
可是,他那个老师究竟算无遗策得到了怎样的程度呢?太子竟是为了让自己的三魂七魄能够成功被彼岸草吞噬而启动了这个预先设好的机关,这一步也在他那老师的算计之内吗?倘使真是这样,那是不是说,他这个混账老师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如此劳心劳力筹谋许久,最终所谋不是别物,就是太子付辄的三魂七魄?
一个凡人的魂魄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更不要说他的魂魄即便被成功夺走,进的也根本不是那混账老师的兜儿,而是彼岸草的肚子里。费尽心思给他人做嫁衣,这家伙是立志当活菩萨么?
唯一能勉强解释得通的,就只有这家伙用太子的魂魄滋养彼岸草,是为了让彼岸草为己所用。
虽则何穆不管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彼岸草除了能吃魂魄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功能,这样精心滋养它又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可除此之外,他一时半刻间确确实实是找不着别的理由了。
难道还能说,是因为他那混账老师看出来太子想跟阿落死在一块儿,所以费劲吧啦地成全他?
叶宁倒是暂时没琢磨那么多。不论如何,太子曾经是他的徒弟,就算被这个倒霉孩子杀过一次,但要他轻易放弃太子还是做不到。一击受阻,叶宁向后退了几步站定,稍稍缓了半口气,立刻又朝前冲去。
机关本来就只是一次性的,而今自然直接作废,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拦得住叶宁了。
他成功抓住了太子的肩膀,灵力自掌心倾巢而出,沿着太子的胳膊一路向下,摧枯拉朽一般瞬间震断了所有缠在太子腕上的藤蔓。
太子再一次被拖着向后极速退去。
叶宁生怕太子一个想不开又横生枝节,干脆不用丢的,直接抓着他退到十步之外。
甫一停下,叶宁立刻看向太子的脸庞,想确定一下这一次发疯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太子低垂着脑袋,整个人软绵绵地半瘫着,完全依靠叶宁提溜的力道支撑着没倒下。
叶宁心知不妙,立马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那边厢何穆也看出了太子的现状有问题,再顾不得同彼岸草继续僵持下去,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自己脚踝上缠着的残枝败柳,而后飞快地走到叶宁身边。皱紧眉头盯着眼前昏厥的太子。
“太子的呼吸和脉象都很平稳,看来只是受了些许冲击,暂时晕过去了,想来还有得救。”
何穆闻言,却并没有太过放松,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伸手轻轻搭上太子的脉门,微微伏低侧耳,凝神探查太子体内的种种情况,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绝不放过。
片晌之后,何穆缓缓地松了手,转头直视着叶宁探寻的目光,迟疑良久,方才幽幽叹息道:
“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而今我倒是当真有些明白此言何意了。”
“你说什么?”
叶宁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眉梢眸底盛着的仍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你是说……太子他……”
“付辄已经被彼岸草吞噬了一魄,他活不过今夜了。”
何穆点了点头,如是说道。
太子的生命力毕竟顽强,没有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就地长眠,而是在得到何穆渡过去的一分灵力之后,又暂且悠悠转醒了过来。
有些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视线在经历过一刹那的模糊之后,迎头就撞上了叶宁复杂至极的两道目光。
被自家师父这样盯着,太子似是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挪了挪,奈何周身的气力所剩无几,动与不动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分别,更逞论摆脱叶宁的视线了。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状况已然不容乐观,太子倒也行事爽快,果断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只拿眼仰头觑着自家师父,唇角向上一勾,轻笑道:
“师父是想亲眼看看弟子几时死么?”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会死?!”
叶宁心情五味陈杂地注视着太子,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看你刚才拼命往后躲,还以为你很惜命呢,这会儿是怎么回事儿?一转眼的工夫就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了?明明都没事儿了,还自己上赶着去送命,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耐呢?”
太子的后背倚着墙根,胸膛起伏间艰难地呼吸着,静静听着耳边师父的数落,一时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是始终维持着那一抹浅浅的笑容。
恍惚间叶宁觉得,那抹笑容里除了凄凉以外,仿佛竟还添了三分解脱。
说不上为什么,叶宁就是觉得,自己看不了那样的笑容。
于是,叶宁微微别过脸去,只拿眼角的余光继续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一边冷冷地开口问道:
“你笑什么?!”
不管笑成什么样儿,都要死了还能笑出来,这倒霉孩子是真的缺心眼儿还是真不想活了?
“师父,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站在一旁的何穆眉头不由得一颤,虽然早已亲眼见过太子是怎样为了阿落如痴如狂,所以也很清楚太子口中的“喜欢”二字,不论指的是哪一种感情,都不会是那一种,但是听到他提及这个词汇,尤其是看见叶宁对他始终颇为关心的种种表现,何穆还是觉得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总有一点儿莫名的不舒服。
叶宁倒没顾上去注意何穆的小小异样,更不要说后者压根儿就没在脸上流露出半分神色变化。他听见太子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情感表露,只觉得太子说得没头没脑,下意识“啊”了一句,一头雾水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倒霉孩子,莫不是失了一魄,语无伦次了吧?
太子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并不在乎叶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是自顾自地道: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在朝堂之上为你辩护求情,让皇兄恕你一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