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夹心板司命
司命非常恪尽职守,他压根儿没管一干听众们都在琢磨些什么,只自顾自竹筒倒豆子地把所有情况都倒出来给司木神君听:
“本来情况一直保持得很好,却不料一年前,付辄突然间得了一场重病,只差一点儿就步了他父皇的后尘。”
听见这个消息,叶宁条件反射般地双目一凝,从中爆射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忧色来。
他的表情变化十分隐晦,但逃不过何穆的眼睛。他看得出来,叶宁对这个太子付辄还是很有感情的,或许他从前就是誓死效忠太子的那一派朝臣之一,即便身为凡人的那一世结束在付辄手上,如今一切时过境迁,叶宁对付辄的怨愤与不满,仍旧远远敌不过他对付辄的关切和担心。
果不其然,叶宁开口了:
“太子得的什么病?现在如何了?”
“太子得的……”
司命支吾两声,仿佛觉得那词汇十分难以说出口,最终还是含糊其辞道:
“他得的其实是心病,心火郁结,久积成疾,待到一朝爆发,立刻就病来如山倒,如若不是他尚且年轻,从小亦有习武,体格强健,大约这一场心病早就要了他的命了。”
叶宁冷冷地盯着他,看他相当不顺眼。
司命收到他的眼神威胁,登时如受惊的兔子般,蹭地一下躲到何穆身后:
“大人息怒,此事与在下无关呐!您是知道的,这在下……呃,就算是天上的司命,他掌管所有凡人命数,那也不是说凡人的柴米油盐,从早到晚干的什么事儿都是司命说了算,司命只不过负责给人们一个既定的命格而已,至于路怎么走,如何抉择,那都是凡人自己说了算的,司命也只负责记录!”
对于这一点,何穆还是清楚的,他点了点头,第一次伸手去拍叶宁的肩膀,道:
“顾亭所言不假。付辄会得心病,那也是他自己没能想开,况且你不是也听到了,付辄的病已经挺过来了,他现在还活着呢,还能想着来杀我爹娘,可见他活得还很好,对吧,顾亭?”
司命收到何穆的话语暗示,立刻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的,付辄,不,太子殿下,殿下还活着呢,活得好好儿的,活蹦乱跳的,而且失去过的也都夺回来了!”
叶宁立时警觉起来:
“什么叫做失去过的都夺回来了?”
“哦,这本来是在下想要接着讲的事情。”
顾亭稳了稳心神,见在场几位都没什么异议,于是接着自己方才的思路往下说道:
“因为太子殿下得了急病,一度看起来十分凶险,所以朝堂上的事情,太子殿下便顾不上了。现任国君虽然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的亲弟弟死,但他肯定也不愿意让皇权分化旁落,所以那段时间里,襄国国君一面让最好的御医去治疗他,一面则想尽各种手段,要把本来一分为二的朝局重新归拢,不得已分出去的权力再给收回来。”
那个时候,付辄自然是有心无力,阻止不了什么的;而如果等到他病好了,一切就都晚了,木已成舟,付辄就真的只能乖乖当个听话的太子了。国君也是这样想的,才不愿放过这个天赐的良机,但他满脑子想着付辄,却忽略了他们还有一个在后宫养老的母亲。
关键时刻,付辄请母亲出马,助他稳住了朝局,令国君的计划付诸东流。再然后,便是付辄慢慢病愈,慢慢回归朝堂,一步一步地重新握住了手中的权力。
也就是说,现如今的襄国,还是那一副兄友弟恭的老样子。
叶宁闻言略松了一口气。这个细微的表情同样被何穆尽收眼底。不知何故,他突然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特别讨厌,甚至有一种想要帮一把现任国君,最好把这个太子给废黜了的冲动。
肯定是因为这家伙胆敢打自己父母的主意,毕竟就算自己回归天界了,也还是个孝子不是?
何穆如是想着,于是光明正大地把厌憎挂在了脸上。
“没看出来,这个自幼出类拔萃的付辄还挺命大。”
何穆冷笑一声,问道:
“顾亭,付辄什么时候死,你可知道?”
司命冷不丁对上何穆那双眼,冷汗呲地一下顺着后脖颈掉了下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守星大人很关心司木神君,司木神君也很在意守星大人,但是他们俩在某一个凡人身上有着本质的立场差异,具体表现为一个想让付辄长命百岁,另一个恨不能付辄直接命丧黄泉。
可是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可怜他这么一个要权没权,要实力没实力,连一千多岁的年龄扎在天界仙人堆儿里头都算是个青少年的小神仙,守星大人和司木神君这两尊大佛,他能开罪得起谁啊!
他只好陪着一张僵硬的笑脸,活像苦瓜藤上开出来的花儿似的,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这个……何仙师见谅,那个在下……在下来得有些匆忙,您只让我查看这位付辄太子的来龙去脉,也没说还要查看别的,这个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何父已经惊疑不定地插进话来:
“怎么,听起来你居然能提前查到一个活人什么时候死?这是那个传说中的,嗯,对,生死簿?”
……大意了,跟司命说话居然没传音!
何穆脑袋飞快地转了一圈儿,而后果断甩给司命一个眼神——现成摆着一个靠嘴就能把人忽悠瘸的家伙,他何必自己费心费力编故事呢?
这肯定是个苦差事,但也要看跟谁比。同刚刚“付辄几时死”这样致命的问题放在一处,圆谎立时就变成了个美差,司命喜滋滋地一手揽过,顺理成章地把先前那个烫手山芋彻底甩了出去:
“啊,何老将军您误会了,在下不过一个小角色,哪里会有生死簿呢?在下不过是知晓了付辄的生辰八字,又恰巧学了一点儿算卦的皮毛,所以何仙师可能觉得在下会推算出付辄享年几何吧……何仙师真是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惭愧。”
看司命一脸真诚的微笑模样,叶宁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孩子演技不好。
何母好奇道:
“你会算卦?那你能帮我算一算吗?”
“……”
关键时刻还得靠叶宁:
“何伯母,算卦的事情不急于一时。顾亭,你接着说,朝局恢复原状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这个……”
司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何家二老,又更小心地瞄了一眼何穆,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再接着,就是襄国皇室准备迎娶皇后娘娘。”
叶宁觉得自己失了智。从白天折腾到黑夜,何穆好不容易基本冷静了,自己干什么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何穆只是微微一皱眉,很快就重新展开,事不关己一般淡淡地说道:
“此事我也有许多疑团。你且说说,襄国皇室到底为何会想到跑去蓟国找他们的皇后娘娘?”
“呃……其实是太子殿下提出的建议。”
何穆猛地一怔,旋即太阳穴旁就立刻冒出了好几条活跃的小青筋。
“不不不,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
司命看出来何穆有当场发作的迹象,生怕这位杀太子党跟旁边那位保太子党直接掐起来,到时候他们俩谁能打得过谁不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会变成池鱼的,连忙抢先一步从中和稀泥:
“想要迎娶一个生辰八字跟国君契合,能够护佑国君和襄国社稷的姑娘,这个念头是国君自己想的,也是他找来的占卜师,原因就是在下方才所说过的,太子病愈之后,又把他眼看要到手的权力给夺回去了,国君觉得自己一定犯了什么邪煞,才会被逼迫至此,所以想要改改运道。”
至于太子,他所做的事情也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下参考意见,告诉他如果在襄国找不着,也可以试着去邻国找一找,正好跟蓟国和平建交了,如果只是找个他们民间的女子,不是皇室宗亲的那种,想来蓟国国君不会反对的。
太子的话,国君自然是怀揣着九分怀疑的,可一来他左思右想斟酌再三,觉得仅仅给了个思路压根儿没插手的太子应该耍不了什么花招,二来太子给的理由着实正义凛然,说了一大通诸如“我再不喜欢你,你也是我哥哥,我生病的时候毕竟是你让人治好我的,我当然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之类的肺腑之言,直把国君说出三分感动之意来。
所以,他三思过后,还是决定接纳一次亲手足难能可贵的善意,果真听了他说的,让前去采集各个适龄未婚少女的人把范围扩大到了相邻的蓟国。
然后,在襄国忙活了许多天,一直在做无用功的采集人们,终于贡献了一把实打实的力量——他们找到了一个让占卜师第一眼看见就双目发亮,连算三遍都忍不住惊呼的优秀人选。
经查实,此人姓何名落,是蓟国何府之人。
一听到对方用的是“府”而不是“宅”,国君心头就燃起一丝特别的预感。果不其然,几日之后便有更为准确的消息传来,这位何落姑娘,竟是蓟国数月前刚刚战死的何穆的亲妹妹。
说不清是何穆的威名太盛,还是襄国国君有自知之明,晓得人家的儿子前脚刚被蓟国咔擦,后脚就要娶人家闺阁中的大姑娘,这事儿终归太不地道,总之听说了何落的出身背景后,国君挣扎了许久,好几天都没能拿出个准主意来。
这个时候,太子居然又出马,又来表达他“难能可贵”的善意了。
他劝自己的皇兄不要直接去找何老将军,不妨去找蓟国国君,让那边的国君去给他自个儿的臣子下圣旨。
这个意见被接纳的速度比上回快了一倍,很快的,这一系列操作都顺利滚了一遭,婚事定下来了。
再后面的事情,在场几位全都明白,也不必再提。
何穆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个前因后果,而后用力往下一拍,直接把一张实木桌子给拍散了:
“归根究底,这些阴损的主意不还都是付辄那恶贼出的么?”
司命远远低估了何穆对太子的憎恨。他本意是想说付辄只是给个建议,具体干活儿的都是国君本人,不料何穆居然这样也能完美绕过罪魁祸首,精准地给付辄安上一个“始作俑者”的头衔。
迫于无奈的司命只好继续说着好话:
“不管怎么说,付辄只是个凡人,您这样的修道之人,何必同他太过于计较呢?我观他的气色也并不如何好,就算先前那一场急病挺过去了,也难保日后不会再染上什么更难医治的病症,似他那般羸弱的凡人,也许活不了太久,您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
话音未落,死命的手就被叶宁一把抓住了:
“你说他身体羸弱气色不佳?为什么?他自幼习武,怎会羸弱?”
“……”
这事儿还没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司命的错觉,他好像看见何穆的脸色更差了一点,而后何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身去问道:
“父亲,阿落的生辰八字,您曾经让外人知晓过吗?”
“没有,怎么?”
何父下意识应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自己从来没把阿落的生辰八字给过除了外头的人,拢共也就他们这一家几口人知晓,虽说阿落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自己也还没有那么急着把她嫁出去,甚至推掉了几个上门来说亲的,那襄国国君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生辰八字?他派过来的人未免也太过于无孔不入了吧?
何穆皱着眉头,又把头扭了过来:
“顾亭,这个国君是从哪儿弄来阿落的生辰的,你知道吗?”
“何仙师,您只让我搜集太子付辄的消息,这位……”
“我明白了。”
何穆扬了扬手,打断司命的话,浑身上下冷若冰霜:
“不省,明日一早,我要去会会这个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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