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三人这才想起来,他们俩是鬼差。
一想到居然可以亲眼目睹鬼差查案,叶大哥身为同道中人的求知欲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倒是叶父思虑周全了许多,他揣测一会儿可能会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发生,于是严令管家把守院门,让府内其余人等不得进入后院,自己又把柴门门闩一插,来了个双重保险。
何穆朝他微一点头,旋即双指并拢,凌空一点,银光一闪而过,瞬间没入了那少年的眉心。
做完这一节,他却垂了双手,道:
“叶宁,由你来唤醒他。”
“为什么?”
叶宁很是莫名其妙。捕灵术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再说最难的聚拢三魂何穆都已经完成了,干什么还要一分为二,让自己接力做后半截?
何穆瞥了一眼其他几个凡人,含含糊糊地道:
“我的灵力属性,不合适。”
叶宁这才反应过来。何穆是司木之神,他的灵力理所应当是木属性的,木气充满生机,与亡灵天然相冲,本来捕灵术就容易伤及亡魂,要是用木属性的灵力施法……
这个司木神君,真够仁慈的。
虽然看这个小贼极其不爽,叶宁还是没想过要把这笔账算到连魂魄都不放过的地步。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叶宁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五指一屈,如青龙探爪,掌心遥遥对准了少年的眉心。
不过瞬息,少年已然冷却的躯体周遭,竟刮起一股不大不小的风,绕着旋儿一圈又一圈地打转,没转一圈,那股风就弱上一分,直至第七圈绕毕,微风遂止。
与此同时,少年身躯一颤,双目陡然圆睁!
饶是叶家仨人都有心理准备,这一刻也被吓得不轻。
毕竟不是随便谁都能轻轻松松接受当面诈尸这样刺激的事情的。
何穆后退一步,抬手轻轻一挥,悄无声息地荡起一层微澜,将那三个凡人都笼罩在其中。毕竟接下来要审问的是一个亡者,而自己与叶宁在此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要祭出法力,柴房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回头审问出什么来是一回事情,不小心误伤无辜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解除了后顾之忧,叶宁再无疑虑,右手在那少年面前虚晃两下,紧接着打了一个响指。
分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声轻响,却如同静谧凝滞的沙场上骤然擂起的战鼓一般,霎时间在每个人的心底炸开,直入耳膜,叫人不由自主便为之一振。
自尽的少年直至此刻才像是彻底活过来了一样,那双圆睁着的乌黑眼球渐渐变得黑白分明,并且开始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起来。其间有好几次,苍白的眼白变得血红,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等到他的眼睛彻底恢复灵动时,那抹血红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
他的视线终于定格在了叶宁身上。片晌之后,他哑着声嘶吼道:
“你不是人!你是鬼,魔鬼!”
叶宁:……
何穆在一旁冷冰冰地给他补刀:
“你也是鬼,鬼还会怕鬼?”
“我不是鬼!”
这家伙居然还没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继续吼道:
“是你们害了我,我要杀了你们!”
“给老子闭嘴!”
叶宁被激得火都大了:
“特么的是你杀了老子才对吧?老子本来也没想着非要你死,是你自个儿做贼心虚,一看见我们俩就服毒了,这也能算是老子害的?我警告你,你要再敢瞎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剁了喂狗!”
叶宁的狠话显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虽说他人已经死了,不过一想到自己无法入土为安不说,还要成为野狗的盘中餐,连骨头都剩不下,少年还是情不自禁一阵恶寒,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何穆走到少年跟前,伸手一翻,掌心处托起一颗小小的药丸。他抬眸紧盯着少年的双眼,眼神里不带一丝半毫的情绪:
“接下来我要审问你,你是要服下这颗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还是要我直接施法搜寻你的魂魄,翻找你生前的记忆?”
叶宁是知道那颗药丸的来历的。那叫凝真丹,没有其他用处,唯有在审讯的时候极其有效,不论人鬼神妖,举凡服下这颗小小的药丸,便断然没有吐不出真话的。
身为神仙,要审讯谁有的是手段,并不见得非要用凝真丹不可;而凝真丹又颇难炼制,耗时耗力还浪费药材。既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炼制者自然寥寥,存货更是稀少,不成想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鬼头,何穆一出手就是一颗凝真丹,真够财大气粗的。
叶宁认得那药丸,少年可不认得。他下意识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开始挣扎起来:
“我不吃!你放开我!”
何穆也没二话,把药丸一收,紧跟着一掌就朝着他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下一刻:
“啊——!!!”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凡人哦不凡鬼,少年哪里知道被强行搜找魂魄会是这么可怕的事情?说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是轻的,跟这种痛苦相比起来,世间一切的酷刑都是温柔的。
所幸这种剧痛没有持续太久,何穆点到为止,很快就收回了他的灵力。
再接着,他又继续用那副四平八稳的语气询问道:
“你是要吃药,还是要我用搜神术?”
“吃药!我吃药!”
少年忙不迭地嚷嚷起来,生怕自己的反应慢上一拍,魔鬼的爪牙又要伸向自己的天灵盖了。
何穆效率奇高,果立马就将药丸往少年口中塞了进去。
死人是没办法吃东西的,不过这药丸显然不是凡物,一入少年口中,立刻就化为一股特殊的灵气,融入了少年的三魂七魄当中。
“你叫什么名字?”
在凝真丹的作用下,面对何穆提出的问题,少年腾不起半分抗拒的心思来:
“我叫燕初,表字仲询。”
“你父母可有功名在身?”
“有。”
难怪能给他起这样一听就有文化的名字。何穆想了想,又道:
“你是哪国人?”
“蓟国人。”
此言一出,在场其他所有生物都惊呆了。
其中最激动的当属叶宁:
“你说什么?你是蓟国人?蓟国人是怎么混进我军营里来的?你又是怎么混进我家来的?说!”
何穆不得不拉了一把他的袖口,默默提醒他保持镇定。
于是,叶宁从善如流地中止了对燕初的拷问,转而将连珠炮对准何穆:
“他是你的手下,派过来捣乱的细作?你怎么让他混进我家里来的?!”
何穆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位叶大将军蠢出天际。如果这个燕初真是自己布置在何穆身边的眼线,自己还会被他暗算致死吗?
“哦。”
叶宁很快被成功说服,一时间很是尴尬,只好默默低下了头。
“我是……受太子殿下差遣,进入军营和叶府的。”
太子?
何穆和叶宁对视一眼,旋即双双把视线投向了站在后头安静了半天的叶家仨父子。
叶父猛地一挥袍袖,断然道:
“我们叶家在朝为官,向来谨小慎微,和善待人,不做得罪人的事情。就算是面对下级官吏,叶家也不会轻易得罪,逞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是不是你们站队之时,没有选择效忠贵国太子,才会引来太子的不满?”
这个问题根本都不需要叶父来解答,叶宁自个儿就很清楚:
“而今襄国这位圣上,在位也才不过五年多,哪里有那么快就结党站队你死我活的?太子要是敢现在就开始琢磨那张龙椅,他铁定得被襄国皇帝给废了。”
对于襄国皇室的基本情况,何穆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深觉有理,这么一来,对于太子给何穆放钉子的事儿,倒是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
于是,他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燕初的身上。
“太子殿下……没有说。”
燕初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答案,毕竟他是太子的手下,太子要他做什么直接吩咐就行了,没必要非得把原因也说清楚:
“太子让我务必杀了叶宁将军,如果我成功,他就会让我全家离开襄国和蓟国,在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过上富足的生活。”
“所以你射中叶将军的那一箭,根本不是不小心射歪了,而是原本就打算杀了他?”
“是。”
“那你杀我呢?难道也是太子的意思?”
“我没有打算要杀你。”
燕初已经彻底被凝真丹的药力控制,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呆板而僵硬:
“我知道那一箭你肯定能避开或者截住的,朝你射箭只是为了排除嫌疑,不让别人轻易看出这是针对叶宁的阴谋。”
何穆想不到此时此刻的燕初居然还有能力撒谎,脸色登时间一沉:
“你在箭柄上涂了剧毒,触之即死,药石难医,这还叫没想杀我?”
“我没有涂毒。”
这一下连叶宁都听出蹊跷来了。
对于何穆的死因,叶宁当然是知情的,叶宁始终耿耿于怀的也是这一点,他觉得即令同样是遭到暗算,好歹叶宁还算是被一箭射死的,听着多少有几分壮烈牺牲的味道;而何穆自己居然是在成功抓住那支羽箭之后,莫名其妙被毒死了,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他这个死法很憋屈,简直像个笑话。
可是现在,服下了凝真丹的燕初居然信誓旦旦地告诉何穆,他没想杀何穆,更没有用毒!
如此一来,何穆当日的死,岂非真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饶是何穆再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这会儿也难以镇定自若了:
“你没有用毒,那箭柄上的毒药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叶宁这会儿倒是想到一节:
“其实一般来说,如果真的想用毒物暗算他人,那也应该是在在箭镞上做手脚才对,可你分明说过,你确定那支箭的箭镞没有任何东西,毒药全都涂抹在箭柄上,这明显是违背常理,的确也不像是这个狡诈的混账能干出来的事儿。”
毕竟箭头射中目标的几率肯定比箭柄要大得太多了,要不是那会儿的何穆脑袋一抽,不闪开还非要空手接白刃,再加上那会儿他的手刚刚才硬杠过叶宁的长枪,划了道口子,让毒药有了突破口,估计他这会儿还是蓟国的大将军呢。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搁谁谁肯干?
“如此说来,我当初为何会中毒而亡?箭柄上的毒药又是哪里来的?”
何穆活了近万年,第一次怀疑起仙生来。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燕初:“我不知道。”
何穆没有再追问什么。他已经看出来了,燕初身上有用的信息差不离都被自己给问出来的,剩下的许多事情,他区区一颗棋子同样无从知晓。至于其他的,譬如说他父母在蓟国做的什么官,又犯了什么事儿才待不下去,为什么又会被襄国的太子给碰上诸如此类,同他和叶宁在凡间的死因无甚相干,他也不想干预过多凡间事。
他屈指一弹,让燕初暂时昏睡过去,又给真正的阴差传了道口信,让他们暂且不要把燕初的魂魄勾入地府,而后沉声说道:
“叶宁,看来我们有必要去蓟国皇宫一趟了。”
叶宁点了点头,却发现老爹和俩哥哥听见这个决定,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爹,大哥二哥,你们别担心,我们可是神……那个神仙钦点的鬼差,我们现在不是凡人了,有法力的,肯定不会被宫中侍卫发现的。我们也没想对太子怎么样,就是弄清楚他干嘛想杀我还要往咱府里安插眼线,还有那毒药是不是他干的而已,我保证,肯定不会让叶家受牵连的。”
叶父长叹一声,缓缓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所有的事。”
“那您担心的是啥?”
“其实爹也不算是担心,不过是有些顾虑。”
叶大哥帮忙分说道:
“你有所不知,最近皇宫有桩大事,三宫六院都忙碌得很,你这时候去寻太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时机。”
“大事?什么大事?”
“……陛下要迎娶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