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你想说什么?”
“爹,大哥,你们说……三弟不会是真的牺牲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呢!”
大哥对叶衡的胡说八道相当不满。三弟刚刚明明还站在这儿说话呢不是?
“不是,我是说……大哥,您不觉得叶宁的速度有点儿过于快了吗?咱也不是第一次看叶宁练武了,他的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快过?人的轻功真能这么快,一闪就从这边到那边去了?而且何穆的速度居然也这么可怕,您别忘了,何穆可是一年前跟叶宁一块儿战死在化龙丘的……”
叶父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阿宁,还有那个何穆,可能……都是鬼!”
叶大哥必须承认,自己被二弟这个结论给吓到了。
反倒是叶父一拂袖子,怒道:
“胡闹!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鬼?你念了那么多圣人书,都白念了!”
叶衡早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当下利落地闭上嘴,不说了。
叶大哥的视线瞄向东北角,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还是了解叶宁的性子的,虽说生性洒脱不羁,但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在父亲面前如此失礼,一言不发就离开演武场,那必定是有了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理由。眼下他与何穆已经不晓得跑到哪个地方去了,自己和父亲他们是不是也应该跟过去看看情况?
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了一致通过,然而他们刚刚迈了两步,就见府内的心腹管家甩着膀子,急匆匆地跑到他们跟前,站定的时候还在喘着粗气。
“老爷,二位少爷,三少爷请您几位到后院柴房去。”
“去柴房做什么?”
叶父心头很不爽快:这个逆子,自己的事情没交代明白,这会儿又折腾什么事情?
不过这个问题,区区一个管家自然是给不出正确答案来的,叶父也没指望他能解释清楚。稍稍犹疑片刻,想到叶宁素日里的脾性,叶父还是决定去一趟再说。
从演武场到柴房倒也颇有一段距离,他们仨穿厅绕廊,好不容易抵达后院的时候,叶父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热汗。
终于跨过柴房的门槛,就见得叶宁与何穆一左一右立在门侧,屋内柴禾之上静静躺着一个墨衣布衫的少年人。
“怎么回事儿?他是谁?他怎么了?”
叶大哥完全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尤其是在听过方才二弟那番“他是鬼”的推论之后,他现在连看向叶宁与何穆的眼神都很不自然。
倒是两位当事人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听见叶大哥发问,何穆便简短地回答道:
“他是杀我和叶宁的凶手,现下已经服毒自尽了。”
叶家几个凡人面面相觑,面对何穆短短一句话中过大的信息量,他们纷纷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遭遇了巨大的挑战。
好在叶宁比较贴心,帮忙把话说得清楚了一些:
“一年多前化龙丘那一仗,我跟何将军双双殒命沙场,就是这家伙把我们俩给一锅端了的,想不到今日刚一回家,居然又给我们俩撞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叶衡这回听懂了,登时讶然道:
“当年你跟何穆不是同归于尽的吗?”
话一出,叶家那三位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嗯?这是哪个混小子传的谣言?”
叶宁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年,就能把事情真相给瞎传成这副样子。不得不说,那个率先造谣的家伙,真的……干得太好了!
世上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叶宁死得那么憋屈那么滑稽是种什么体验。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在开始决战之前,先一刀劈了这个小叛徒!
幸好啊,幸好!在世人眼中的自己维持住了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你瞧,跟敌国大元帅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同归于尽——多么悲壮,多么英勇!
“刚开始决定以我等二人之生死定最终胜负的时候,我们的确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只不过后来情况有变,阴差阳错之下,叶宁被此人从背后一箭穿心,我则遭了此人暗算,中毒而亡。如今想起来,我依然有许多思之不通之处,本想抓住他之后严加审问,不曾想此人竟如此硬气,眼见逃生无望,立时服毒自尽。”
“硬气?”
叶宁险些原地起飞:
“就这么个贼子,你还夸他?你忘了,你可也是死在他手里头的,比我死得还要冤枉!”
何穆一时没有作声。想起当日中毒的过程,他多少也有些郁闷。
倒是站在一旁的叶二哥,此时此刻终于不负所望,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大对劲儿了。
站在自个儿面前两位活生生的人,居然在郑重其事不厌其烦地讨论他们一年前是怎么死的,甚至在为自己传闻中的牺牲方式发声辟谣!
一刹那间,叶二哥不由自主地再度响起先前在演武场时自己的大胆假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叶宁,你,你们……莫非竟是真的死了?”
大哥不愧是大哥,关键时刻就是要比老二拿得出手一些,忽略掉他颤得不行的话音,整体表现还是非常大方得体的,至少脸色相对正常。
叶宁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大意了。
这下自己真要变成鬼了!
何穆也发现自己多有失言之处,只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点一点头,十分镇定地解释道:
“我们身陨之后,到得阎王殿前,阎王发现我二人死于非命,与生死簿上所载出入颇大,各种缘由却分说不明白。于是阎王斟酌之下,让我二人暂挂鬼差之职,重返阳间查证此事,辨清真相后再去投胎,所以我们就去了化龙丘,再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叶宁站在一旁,整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何穆,想不到你个剑眉星目的,撒起谎来比我还内行!
这番说辞听起来有理有据,说服力十足,叶家三人很快就都接受了何穆的解释,并狠狠地洗刷重塑了一下三观。其中受冲击最大的无疑是叶家老父亲,大半辈子人死如灯灭的坚定信念,这会儿全在自家这个成了阴差的鬼儿子面前碎成了一地渣滓。
“这……那……你们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你们到底是人是鬼啊?”
“大哥,冷静些,就算我变成鬼,我也不可能会害你对不对?更何况我们现在的情况……这个我觉得啊,我们现在比较像个人,所以你们还是可以把我们当人看的,别害怕。”
叶家三个人: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何穆适时打断了他们的浮想联翩: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叶大哥此时再看向何穆,便不自觉添上了一丝敬畏感。开玩笑,这可是阎王爷钦点的鬼差啊,虽说三弟也是鬼差,可那能一样吗?三弟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何穆呢?
更不要说何穆生前原本就是蓟国的三军大元帅,是能跟自家三弟在战场上打成平手的男人。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两步,细细查看了躺着的那张脸,道:
“没见过,不曾认识。”
“可他穿着贵府小厮的衣服。”
何穆指了指那少年的着装,提醒道:
“你不妨把管家也叫进来认一认,或许是贵府下人太多,你记不清长相。”
叶大哥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朝叶衡一招手,道:
“你过来看看,认不认得他。”
何穆觉得自己有很多问号。
叶宁静悄悄凑到他身边,十分贴心地答疑解惑:
“我二哥有过目不忘之能,在认脸这一点上,他比管家好使多了。”
说话间叶衡已经将那张面孔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又在储存量巨大的脑海中回忆对照了一遍。而后,他非常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从未见过。”
何穆眉头一皱,偏头看着身侧的叶宁,一时无话。
叶宁很清楚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这个小贼第一次露相是在一年前化龙丘决战,混在自己的阵营里两箭刷刷干翻了两大将军,然而任凭自己怎么盯着这张脸看出花儿来,就是死活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招了这么个家伙入自己麾下。
结果第二回在叶府露脸,叶家二哥居然也不认得他!
他到底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又是怎么一次次混进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叶大哥也觉得颇为棘手。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死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办案多年还没遇过如此诡异之事,凭他的经验,现下竟是想不出半点儿查探的头绪来。
“捕灵吧。”
何穆微微叹了口气,幽幽道: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叶宁也知道非常事只能用非常手段,闻言点了点头。发现兄长和爹没听明白,连忙又一次贴心地口头注解道:
“捕灵就是强行把身殒一个时辰内的人的魂魄禁锢在他的躯体内,他不肯说实话就不让他离开去投胎。这个手段容易伤着亡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用,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