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二哥跟叶大哥配合相当默契,直接上前两步,一边伸手同何穆争夺叶宁手臂的归属权,一边冷冷问道:
“这位少侠看着眼生,不知是哪路朋友,现下这是要带我家三弟到哪里去啊?”
比别的不知道,但是要比冷冰冰,何穆还真没怕过谁。
于是,他用更加冷漠无情的声音回道:
“无可奉告。”
叶大哥也已经彻底从初见时的惊喜状态中恢复过来,闻言脸色不禁一变。
“叶宁,此人是谁?你交了新朋友,怎地也不给你大哥介绍介绍?”
正暗自为逐渐失控的场面着急上火,这下叶宁总算是逮着机会张嘴了:
“大哥二哥,别激动,他是我新交的朋友,我能活着再见到你们就是他救的我。”
何穆瞥了一眼叶宁的侧脸:守星神君果然神思敏捷,撒谎不打草稿。
一听说何穆是三弟的救命恩人,俩哥哥的神色果然一下子缓和不少。大哥再度深深地看了何穆一眼,旋即淡淡道:
“既然是三弟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们叶家的贵客,不知可否赏光,到寒舍一叙?”
何穆没有任何理由想赏光,但是叶宁明显脑子抽了,居然没给他这个拒绝的机会。
他反手一挣一扣,反向攥住了何穆的手腕,笑得一脸星光灿烂:
“对啊对啊,到我家坐坐吧,别跟我客气!”
……叶宁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何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目之所及也只能看见叶宁莫名其妙眨巴个不停的一对招子。
紧跟着就听见叶宁的暗中传音——
“我突然想起来了,要是不跟他们回去,我这俩哥哥肯定会把这事儿告诉我家老爷子的,我家老爷子就会派人满世界找我,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用自己的脸在凡间闲逛了!”
“所以呢?”
“所以得去见我爹一面,跟他解释清楚啊!快快快,帮我想个借口,不能让爹把我当成鬼,也不能让他把我打出去的那种!大哥,我全靠你了!”
“……”
何穆真的想不明白——你就不能等这位何老爷子转世了再闲逛吗?
尽管各种理解无能,何穆最终还是乘着叶家的马车,一路直抵叶府大门前。
跟蓟国何家不一样,叶家并不是将门世家,恰恰相反,他们祖上最先是经商致富的,有了经济基础,再进一步发展上层建筑,于是慢慢积累成了官宦之家,但始终都是文官,包括叶家两位哥哥也不例外。
唯一一朵奇葩当属叶宁了,非但从小就舞刀弄棒,长大后居然还武举及第,一路官至三军大元帅,统领众武将,堪称光耀门楣的另类典型代表。
因为这样,叶府的装潢风格同何府迥然不同,在这里寻不到多少武将门风,墙里墙外皆是一派风雅韵味,文人骚客们普遍喜爱的那一套,叶府一个也没漏掉。
于是乎,在整个庭院正中央收拾出来的正方形演武场,就成了整个叶府最违和的地方。
更要命的是——叶家老爷,也就是叶宁他爹,此刻叫人搬了把太师椅,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演武场正中央,存在感一时无两。
一看见这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叶宁立马开始头疼。凭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老爹眼下正怀揣满腔怒火,处于随时有可能暴走的边缘。
何穆又开始暗中传音了:
“叫你不要轻易到凡间来胡作非为,你却非要同我在化龙丘打架,现在如何?事情变成这样,你满意了?”
叶宁:你什么时候叫我不要到凡间来了?
他还来不及跟何穆对话,那边厢叶家老父的声音已经轰然炸响:
“逆子!你还敢回来!”
端的是刺破云层,声震九州,好足的中气。
叶宁只好先全神贯注应付曾经的亲爹:
“这里头有些误会……”
他半句话出口,下意识停住了,等着老爹再吼一嗓子,却不料抬头一看,正撞上叶父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头明明白白写了六个大字——
你倒是解释啊!
嗯?爹啊,您这会儿不是应该怒不可遏地打断我,说一句“闭嘴”吗?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事实上叶宁自己个儿都还没想好该找个什么理由自圆其说,才能做到既不暴露真实身份,又能完美地把“诈尸”这么离谱的事情合理化;可老爹坐在这里拿眼瞪他,他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
“您听我解释一下……”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叶父不等他说完,就猛地一拍扶手,气冲冲地站起身来。
欸,这才对嘛!不让解释才是老爹的正常风格嘛!
叶宁欣慰地想着,这边厢叶父却是彻底怒火中烧,一抬一伸,一巴掌照着叶宁的面门就扫了过来。
叶宁当然躲得开,可惜老爹数十年的积威尚在,面对扫过来的耳光,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立定不动。
何穆看得眼角一抽,不得不伸手拽住叶宁的衣领往后一拉,总算让他堪堪避过了这一巴掌。
叶宁微微震了一下,就听见何穆几欲失控的声音自心底响起:
“你没病吧?不知道一个凡人把神仙给打了是什么后果吗?你真想把叶家的气运都给断了,让他们一家子遭天谴,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冷汗瞬间浸湿了叶宁的后背。
叶父一掌落空,怔了一怔,下一刻,冷峻的目光就精准地着落在何穆身上。方才只顾着教训这个孽子了,居然没留意这里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爹,这位公子姓何,是三弟的救命恩人。”
听见老大的介绍,叶父瞅了他两眼,问道:
“公子是哪国人?”
“四海漂泊,无根之人。”
叶父摇摇头,淡然道:
“公子是蓟国人吧?”
何穆还没反应,叶宁先不可思议地喊了起来:
“您怎么知道的!”
“呵呵,”
叶父冷笑两声,朝着何穆一拱手,眼底尽是森然之色:
“原来是何大将军,久仰大名,失敬。”
叶宁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心虚地不敢去看何穆的脸色。
这一次何穆已经懒得再传音骂叶宁失智了,他缓缓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叶宁身前,对着叶父回了一礼,道:
“叶大人好眼力,恕何某失礼。不过叶宁并非有意隐瞒近况,实是事出有因,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叶大人勿怪。”
万万想不到何穆的身份被拆穿后,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替自己找台阶,叶宁不由得被何穆的义薄云天深深感动,毅然道:
“对!没错!我是有苦衷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骗您的啊爹!”
“苦衷?”
叶父又“哈哈”两声,脸上殊无笑意:
“你的苦衷就是跟着这个姓何的叛国投敌,连家都不要了?!”
叶宁:???
他没预料到老爹对自己的误解竟然这么深,深得让他简直连澄清都不晓得从哪个角度澄清比较好。
我的亲爹啊,就我这样一个常年登顶蓟国重金悬赏暗杀榜的人,我说我叛国了,要投靠蓟国,您问问蓟国皇帝他老人家信不信?
何穆也觉得这位叶大人虽然非常聪明,但在这一点上实在是想歪得有点儿彻底:
“如果当年的叶宁真的想投靠蓟国,我一定会一剑结果了他。”
叶宁:如此直白倒也不必。
何穆的佐证在叶父眼中显然毫无说服力,两道视线只牢牢锁定在叶宁身上,充满寒意的言语中夹杂着三分难以抹除的失望和伤心:
“那你说,你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诈死,而后销声匿迹整整一年,让我们全家都为了你痛苦伤悲?”
看着老父亲渐渐通红的眼眶,叶宁心头一时沉甸甸的,实在想不出怎么回答来自老父亲泣血的拷问。无数个念头翻来覆去,好几次差点没能忍住,很想坦白:
爹,我不是诈死,我是真死了,您信吗?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叶宁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自己真这么开诚布公了,迎接他的就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人当成鬼,要么被老爹当场暴揍。
恰在此时,东北角的园子里夏日铺撒,斑驳的树影微微一晃,又继续伸展着翠色满身的枝桠。
树枝晃动的频率极小,连一片叶子都没掉过,说它是被盛夏里难得拂过的一阵微风吹动的也完全合理,但这一切都决然瞒不过何穆和叶宁的感应。
何穆立时偏过头来,同叶宁对视一眼,当即毫不犹豫,脚尖轻轻一掠,二人一前一后,直奔东北角而去。
这当然不是凡人的轻功,与其说他们是在疾速奔跑,倒不如说根本就是低空飞行。这样的速度落在其他人眼中,就只看见何穆与叶宁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经到了园子里。
被剩下的三个人齐齐吓了一跳,叶大哥方才半天不敢说话,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惊叹起来:
“爹,想不到三弟的轻功进步这么大,简直是神出鬼没啊!”
叶二哥看上去竟是有些瑟瑟发抖,他张了张口,看上去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