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陷入到了古怪的沉默中,半晌,沈裴疲惫地点了点头,已经没有资格再说出拒绝的话,他能做的,是顺从许莉他们的决定。
“文慧,你要是担心赶不上学习进度,我们可以请家教,实在不行就休学,不管怎样,你的身体最重要,我和你爸也想明白了,和成绩相比,没有什么是比你们健康更重要的。”一滴泪从她眼里滑落下来,明明没有发出痛苦的呜咽,可沈裴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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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班上的同学再次组队来医院看望了沈裴,这次不同之前,来了五个人。
其中包括熊可,张迟,还有他没有预料到的池礼。
一行人带着花和水果,进来的时候格外小声,池礼走在最后列,手上捧着一束粉色玫瑰,看到沈裴,目光沉了沉,兀自走上前,站在他的床前,徒然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语速急快,甚至站在一旁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说完,好像是想快速挣脱这个缠人的累赘一般。
沈裴看着他说完后有些懊恼的眼神,温和的笑了笑,接受了他的道歉,“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池礼,我现在总算有勇气说了,”而站在一旁的熊可一直隐忍着,不知道是什么拨动了她情绪的最后一根弦,她的情绪突然爆发,手指着池礼,将埋在心中的怨言全数倒了出来,“人家赵文慧怎么惹你了?你这么看不惯他,他对你难道还不好吗?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清清楚楚,他对你好得不能再好,他性子弱,你就欺负他!”张迟拽了一下熊可,脸上有几分尴尬,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熊可脸上怒火不改,用力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踉踉跄跄推到了地上。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不明白场面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想过赵文慧的感受吗?尊重这个词对你而言有这么难吗?赵文慧他不欠你什么,他对你好是因为他人善良,根本不是因为欠你什么!”
池礼的脸堪比寒冬腊月,熊可每说一句,他脸上便冷几分。张迟从地上爬起来,揉了下屁股,想再去拉已经失去理智的熊可。
沈裴出声了,他的语气很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又站在熊可这边。
“熊可,你坐下来歇会儿吧,我懂你的心情,谢谢你。”
池礼倏然一个锋利的眼神飞了过去,怒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不尊重你?”
“别吵了!”说话的是班长,是个女生,她厌烦地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最后转过身,对池礼不客气说道:“你在这里根本安静不下来,麻烦你出去吧,赵文慧身体刚刚好点,不能吵。”
池礼阴沉着一张脸,紧紧握着拳,一副竭力忍耐怒火地咬了咬牙,回头看了沈裴一眼,像是在说,倘若他不回答,他便在这一直不走。
沈裴心里长叹了口气,心觉池礼过来就是一个错误,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没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听到他本人这样回答,一群人心思各异,有的想他真蠢,有的想他真贱,有的却在想他真假。
池礼走了,走时还不忘交代,他明天再来。
熊可红着眼眶,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冷静后便是无尽的后悔,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剖析赵文慧,又何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
张迟局促地立在她的身边,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话在嘴边不断徘徊,却始终说不出来。
“对不起,”熊可看着沈裴,她抽噎了声,继续说,“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沈裴摇头,尽量放软声调安慰她。剩下的几位同学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后还是朱煜欢重新找了一个积极的话题,一群人才渐渐聊开,熊可总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张迟默默地在一旁听着、观察着,看见熊可脸上浮现出的笑意,自己也变得欣慰起来。
出了住院大楼,日光炽热地洒在脸上,四周是不息的蝉鸣,池礼大步流星走了一会儿,仍觉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忽而停下步伐,立在原地,回头望了眼已经离得有些距离的住院部。
在听熊可说的那一长串诉词时,他承认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差点没控制住,想要上前打烂她的嘴。
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究竟为何这么生气?他在生什么气?
如果这一切只是熊可的主观臆断,甚至是她的强词夺理。
那么他还会像刚才那样怒火中烧吗?
他现在觉得愤怒的原因不外乎是,他无法否认甚至果断地打断对方所说的话,因为她说的全是对的。
池礼无法反驳,甚至因为无法反驳才恼羞成怒。
他的怒火并不来得平白无故,虽然部分原因是熊可说的那段话,但更多的,是他确实如她说的那样,从未给予过赵文慧任何人格上的尊重。
以往的决心和念头成了最可笑的笑话,要对赵文慧好点,这种事情他根本做不到。
说到底,他不过是怕再次被欺骗、被伤害,被像个傻子一样地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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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时间已经下来了,就在这周二,手术存在一定风险,并且因为拖太久的缘故,还无法保证术后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许莉向学校那边请了两个月的假,包括手术和术后的休整。
这段时间赵思文下课后会时不时地来看会儿他,有时和他聊下学习,有时和他说一下池礼在学校的表现。
话说到最后,赵思文沉默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他沉沉叹口气,“文慧,我很早之前就对你说过,池礼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听,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好吗?”
沈裴这次没像以往那样敷衍地点头,而是说:“我知道。我会的。”
他真的知道吗?赵思文在心里胡思乱想,想起一些旧事,是和池礼有关的,但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其实沈裴没有告诉赵思文,池礼接二连三来看望他五六次了,每次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在病房里转悠几圈,无聊地拨弄下摆在花瓶里的花,或者干脆坐在凳子上玩手机。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开口,好像约定了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在这种古怪的、尴尬的氛围下,沈裴渐渐猜测,或许这是他生硬又别扭的道歉方式?
池礼是个高傲的人,和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并且他在自我意识上面十分固执,所以沈裴在心里也默默接受了他的道歉方式。
只要对方不开口,他也同样选择沉默。
手术前一天,一小部分同班同学到医院来看望他。
有很多和沈裴平时没有交集的面孔,十个人,有七个女同学,唯一剩下的三个男生是池礼、张迟和他未料想到的陈乐。
病房一下子热闹起来,说着说着,有的女生微微红了眼圈,躲在一边暗暗啜泣。
人性就是如此,或许在此之前,她们根本就不会真心实意去关心赵文慧的遭遇。
只是现在有了疾病的加持,再联想起赵文慧并不快乐的校园生活,她们才会觉得可怜或者同情吧。
池礼静静站在一旁,同样眼眶泛红,无疑,赵文慧是虚伪的、胆小的、怯弱的,但同时,他也是可怜的。
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此刻,他突然有些谅解了他的虚伪,这建立在自卑、胆小之上的虚伪,不过是他自保的一种方式。
后悔与自责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一想到他会躺在这里,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因,这份后悔与自责变换成了无论如何都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冲动。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
除去不需要成本也不用担心后果的口头承诺,他好像根本无法为赵文慧做些什么。
原本热烈想要弥补赵文慧的心情,渐渐冷了下去,留下的,是无限的怅然和懊悔。
在沉默中,看望已经接近尾声,沈裴始终保持微笑,脸上平和,好似根本就没有一丝惧怕。
一群人和他道别,临走前再度复述了一遍她们的衷心祝愿,然后让他安心养病。
人都走了,唯独还剩下池礼没动。沈裴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立即猜到他肯定是有话要说。
并且还是难以开口的话语。
池礼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他的床前,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听见他说:“你不用担心学习的事,”他顿了一下,总算将最想宣之于口的话吐了出去,“我帮你,等你病情稳定了,我每天中午和下午晚上都来给你补习,怎么样?”
在沈裴还没有开口之前,他突然快速补充,“你不用感到负担,我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补偿你,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说到底也有我的缘故。”
沈裴静静听完他的讲述,眼里有夺目的光在闪动,那是费劲千辛万苦后柳暗花明、重见希望的激动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