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悄悄后退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邪僧。
邪僧勾了勾手指,鹿行空像是被操控了的人偶一般,双腿硬拉扯着迈回了原地。
鹿行空能感觉到,膝盖关节处似乎有一条铁丝,这跟铁丝被人控制着,如同蛇一般缠上了股骨、腓骨跟胫骨,由此继续勾着她腿部肌肉往前走。
疼,太疼了!
深入骨髓的疼!
鹿行空忍不住大叫一声,她怎么用全力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
“小妹!”
本要离开的鹿仁应重新回过头,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师父,小妹在寺里修行太久,不晓得人情世故,若是说话不小心开罪了您,请放过小妹吧!”
“哦,”邪僧眯眼一笑,“我看她倒是挺聪明的,也许我们可以相处甚欢。”
话音一落,铁丝似乎失去了控制,隐没在骨头里。
那股子疼痛感消失了,可鹿行空心有余悸,总觉得它只是隐藏在骨头里边,随时都可能出现。
忽然,她心脏一跳,刚刚双脚不由自主牵扯过程中,因疼痛难忍叫了一声,结果惊动了玉符里的鹿呦呦,她微微震了一下。
那一下震动很微小,可鹿行空很紧张,眼皮子乱跳,生怕她被暴露出来。
她自然而然地捂住胸口,似乎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而忧心。
“我叫昙丰。”
邪僧席地而坐,背后是神秘莫测的石碑,石碑上金色文字隐隐浮动。
“鹿呦呦。”
鹿行空不由自主地张口说道,紧接着,她单手死死按住震了一下的胸口。
不是叫你,千万别出来!别出来——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尖叫声一般,胸口玉符只是稍稍震了一下,就没有动静了。
她惴惴不安地瞥了一眼邪僧,刚刚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吧……
“原来你叫呦呦,真是个好名字。”
说着,昙丰猛地打开双手,闭着眼睛,夸张地吟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鹿行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个叫昙丰的邪僧莫非还是个装腔作势的酸腐文人?
只是瞧这唱的。
明明是抑扬顿挫,声调悠扬的长歌行,硬生生变成了阴森邪气的百鬼夜行。
曹阿瞒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好听吗?”
“师父所唱,自然完美无缺,犹如天籁,恍若仙乐,堪比神仙开喉啊!”
昙丰望了一眼抢着拍马屁又过于夸张的鹿仁应,目光冰冷。鹿仁应身子反射性抖了一下,立即往旁边退了好几步,默默将身子缩回黑暗中,昙丰这才收回目光。
“忧从中来哟,不可断绝——呦呦,你在忧吗?”
鹿行空垂眸,心里将‘忧你老祖’在他脸上滚动了一万遍后,面无表情回答到。
“案板上的鱼,没有时间担忧河水是不是离它远去了,猎场上的鹿,没有时间担忧苹草够不够这个冬天。”
“哈哈哈哈哈,好!”
昙丰又开始笑了,等笑够了,拍了拍双手,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眉眼间的冷意散了散,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双邪气十足的眼睛紧盯着她,似笑非笑。
“是个活得通透的女孩,我喜欢。”
“你知道这玩意儿吗?”
昙丰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一尺大小的棍子,黑乎乎的,上边还有疙瘩,一头还缠着一块红破布。
鹿行空不说话。
昙丰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
“这是鼓槌,里边有个可笑的故事,你想听吗?”
“想听的,是吧,哪个女孩子不想听故事呢?”
“鼓槌的主人叫越乞儿,”
昙丰默默地又摸出一只鼓,那鼓小巧玲珑,鼓面是拉紧的鳄鱼皮,很华美,跟那破鼓槌完全不搭。
他抄起破鼓槌,往上边随手敲了一下。
“这个越乞儿啊,出生下贱,本是娼女之子啊,却心比天高,妄图高攀官家的女儿。明明是个捧着破碗低着头说行行好给口饭吃的角儿,却捧着一个棒槌一个鼓编些调子,晒着太阳唱情歌,你说奇不奇怪?”
鹿行空眨了一下眼睛,注意力却集中在那鼓槌上。
讲故事就讲故事呗,为什么留着那鼓槌呢,破破烂烂的东西,为什么突然特意拿出来?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官家的女儿啊,被他的鼓声歌声迷惑了心神,明明腰上佩着美玉,头上金玲摇动,锦帽翩跹,追她的儿郎数不胜数,明明是芳华玉貌,却偏偏跳着舞,一跳跳到了越乞儿跟前。”
昙丰舔了舔嘴唇,捻起鼓槌颠了颠,开始合着节奏敲了起来。
“咚咚咚——”
鼓声一下一下响在寂静的地下洞穴,寒气煞人。
“鼓乐何在?”
“苹娘问念……”
“远山之间。”
“乞儿答念……”
“唱了后行吹朵肩、遍吹了又吹、扑胡蝶遍、又吹画眉遍……”
昙丰怪异的声音配着诡异的节奏,比崔宅里的招魂礼还瘆人。
特么的,真够邪门。
好不容易,吟唱停了。
鹿行空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又听昙丰继续说道。
“那官家小姐苹娘跟越乞儿一来一往有了私情,堂堂一官宦之家成了一个笑话!”
“官家知道了,千言万语将自家女儿拉回正途。”
“至于那越乞儿,跟一个乞丐计较,岂不是下了官宦家的面子。于是他们稍稍一暗示,有的是地皮儿收拾他。”
昙丰停了停,问,“你知道后来他怎样了?”
鹿行空定定的看着那个似乎被虫蚁蛀过的破旧鼓槌,心下一片冰凉。
“呀!后来啊,鼓被抢走了,鼓槌也被抢走了。他们不让他敲鼓,他就唱歌,他一唱歌,人们就立即敲他骨头,敲他皮肉。一直敲了三个月,三个月后,越乞儿发疯了,抢了鼓槌,自己槌着自己肚皮死了。”
昙丰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就是用的这个鼓槌哟。”
???
讲这破故事是几个意思?
昙丰静静的看着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小尼姑,慢慢说道,“这越乞儿啊,太倔了,能倔到干脆敲死自己也要唱歌的地步,太不珍惜自己了。”
“你应该不会这么倔强的吧?呦呦。”
鹿行空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个地下洞穴越来越冷了,而邪僧的话也越来越冷。
“太倔的人不听我的,只好消灭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鼓槌的。”
等等……
鹿行空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鼓槌该不会是‘画符’吧——
“你想做什么?”她艰涩地开口。
“想做什么?”
昙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鼓槌,又拍拍鼓面,一幅世事如此艰难的神色。
“这鼓槌里啊,住着一只性格倔强、不服从任何人的雷鬼。我想啊,这雷鬼若不为我所用,我千方百计夺取‘鼓槌’的精力岂不是白费了?还是换一只鬼好了,可是换鬼难啊,人的灵魂没那么容易战胜这只雷鬼成为新鬼的!”
“该怎么办呢?”
昙丰叹了一口气,“我烦恼了好久,还以为要扮成算八字的老道算个几年了,没想到,我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昙丰的目光热情如火:“鹿呦呦。你简直是天赐的宝贝,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啊,有我的法力配合,干掉它,成为‘雷鬼画符’新的主人,简直轻而易举!”
鹿行空闭了闭眼睛。
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样,你是我手下,你兄长成了我的弟子,一个人,一个鬼,多好,你们兄妹整整齐齐的,团聚了!”
“你喜欢吗?”
鹿行空脸色一白,她冷静不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想像敲鼓一样敲着他脑袋唱歌,再问一句‘你喜欢吗’。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对于鹿行空略带恐惧、恨意的眼神,昙丰很满意。
“恨吗?怨吗?很好,我生怕你怨恨不够?”
昙丰咚咚咚敲着鼓,节奏错乱,打乱了人心跳节拍,陡然惹人厌烦。
“因为,不够的话,我就要想其他办法了。”
许久未出声的鹿仁应略略往前,捧哏一样,问了一句。
“师父,其他办法是什么啊?”
“哈哈哈哈,当然是虐——杀啊!”
鹿仁应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昙丰却笑了,一脸我这都是为你好的模样。
“虐杀后的灵魂还是很有机会成鬼的,要不然你就白白死了,你明白吗?我可不想看着这么惹人怜爱的姑娘白白送死。”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哦,不对,方为鬼中强鬼,呦呦,你明白吗?为了你能成为鬼活下来,变得强大,你要接受这一切,要承受住痛苦,虐杀之时,惨叫得越厉害,魂魄越好,越强大!”
鹿行空已经麻木了。
昙丰慈爱地看着她:“你耶娘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先苦后甜,哭着哭着,你就变强了!不要怕吃累,不要怕吃苦,我永远在背后支持者你,就像天下这千千万万的父母心一样。”
他说着说着,手里忽然鼓槌一敲,声音震耳欲聋,余音中,那双修长的手往里边一拉扯,一只黑影从鼓槌里边拉出来。
“哟,越乞儿,来,看看解脱你的女孩长什么模样?你瞧着满意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