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
“安分点!”
她的后脖颈被人捏着,推搡着往前走,也不知在茅草乱生的羊肠山道走了多久,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鹿仁应左手提着短棍拨开草堆,右手使劲提着他妹妹的后脖子往下一压,腰一弯,两人钻了进去。
鹿行空毫无防备的眼前一黑,这是什么地方?在这这种隐蔽洞口抛尸?
好在她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只是被推着走了好几步后,眼前已经黑成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又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仔细点!”
鹿仁应拿出一珠子,鹅蛋大小,珠子发出幽幽白光,照亮了三尺以内的狭小空间。
“走!小妹,想必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劝你乖点。”
鹿行空扯了扯疼得要命的脸部肌肉,讽道:“情况?我哪里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大兄,你到底要做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一大早莫名其妙绑架了我,这情况,我哪里能明白过来?”
“不明白也行,好好闭嘴。”
鹿仁应完全解释这一切的闲心,之后一句话也不说。
鹿行空下意识紧闭了嘴巴,她有预感,若是再不知好歹的说话,会遭毒打的。
幽幽暗光里,鹿仁应握着夜光珠的手在微微抖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他在紧张。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前方有什么东西让他精神紧绷?
鹿行空趁他不注意,悄悄地抬起手腕,无声的用刚才跌倒时捡起来的锐石狠狠磨蹭绳子。
绳子绑了四道,死结,她只需磨掉其中一道就可以解开。
慢慢来。
绳子是一股一股细绳搓成的,一点一点来,水滴石穿。
好在那个年代的绳子质量比不了现代,她寻到了一处薄弱处开始,走了一刻钟后,绳子断了。
她将绳子断裂那处抓在手里,依然保持被缚的姿态在洞里边行走。
狭窄的洞穴越来越宽阔。
里边很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喘息声,水滴声……
脚下似乎有大大小小的水洼,洞穴的上边是垂落而下的溶蚀石头,水滴从上方滑落,一滴滴的滴入地下池洼,空气中似乎有种湿润的味道,很清晰的水汽。有些像溶洞,又似乎不是……
但鹿行空敢说,里边定有暗河。
长安城外不过几公里地,会有这样的地貌吗?
正回忆着前世少得可怜的地理知识,忽而鹿仁应掐着她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惊醒了。
“大兄、疼!”
鹿仁应猛地一松,直接松开了她后颈。
从他的紧张程度来看,目的地快到了。
果然,不过往前走了几十米左右,眼前通道随之一阔,巨型的洞窟恍若大堂,整整齐齐,墙上镶嵌一溜数百个鸵鸟蛋大小的珠子,白光交错相应,像是另一个世界。
洞窟中央直直伫立着三尺宽,一人高的石碑。
仿若土坟前的墓碑。
“见过师父。”
鹿仁应的声音陡然响起,像是一个开始的信号,下一幕老旧影剧将随着刺啦刺啦的雪花声拉开帷幕。
那石碑上金色的纹路微微亮起,下一刻,陡然反向转动了,如同被命令‘师父请转身’一般。
鹿行空一惊,飞快地反应过来,说不定那石碑下估计机关,还是声控的。
一个僧人模样的身影随着石碑翻转而转了过来,他背对着石碑盘腿坐下,身旁空无一物。
“是你啊,你来了,东西都带来了。”
“带来了,师父。”
鹿仁应面色发白,恭恭敬敬地回答。
……
长安县县衙。
木案上依次摆放着四个卷轴,一卷展开的宣城白纸。
裴行俭手指稍稍一抬,从笔架上选了一只小号羊毫,在‘栀娘子’上用朱墨画了一杠。
将栀娘子案从吊死鬼连环案中删除。
紧接着,又将‘崔宝林’划掉,在鹿仁应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圈。
他重新将四个卷轴摊开。
四个案件,从六月三十号开始,到八月九号结束。
因着新帝即位事宜,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忙碌不堪,没有时间多加调查,线索有遗漏,直到何伽夷事件后,才被重视起来。
第一件,王成,三十一岁,六月三十日早被妻子发现自缢于庭院的槐树下。
第二件,赵钰暝,五十九岁,七月四号悬梁自杀。
第三件,何伽夷,六十四,七月二十八悬梁自杀。
第四件,刘师真,十五岁,八月九号于秋千架上自杀。
这里头,王成是个马夫,给崇德坊九里马行打下手,平日里最出格的行为也不过是去赌坊嗦一把,没有大金额赌过,端的是小赌怡情,很有自制力,自杀前后也没什么挫折,很平常。
第二位赵钰暝以前倒是大富大贵过,八年前,依附的亲戚没了权势,也就没落了,三年前赵家在西市开了一家粮油店铺,生意不咸不淡。
这两人不过是平头百姓,死亡没有引起人注意,重要的是何伽夷和刘师真。
何伽夷,自西域而来高僧,身份高,太宗曾亲自接见过他,为人和善,有大慈悲,又博闻强识,佛法高深,威望高,五年前就成了义宁坊大秦寺的主持。
大秦寺的案子一发生震惊了整个长安城。
至今都没人相信他是自杀的,正是这一点,他们才开始怀疑这些吊死案所显现出的自杀真实性。
正紧锣密鼓查案,没想到十一天后,渝国公的侄孙也出了事。
自此后,有关吊死鬼连续杀人案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因猎奇诡谲很快众人皆知。
整个长安城才人心惶惶。
宣传出去的人,无非是在新帝即位不稳时,找漏子无风起浪罢了,跟背后真凶没什么关系。
京兆府也只是打压了下暗中搞事的小鱼小虾。
他们要找的是背后真凶。
这人藏得太深了。
连刘师真都能不知不觉杀掉,很危险。
裴行俭摸了摸下巴,人人都怕是鬼怪作祟,可惜夜骁卫至今没什么线索。
这里头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么,他能串起四起案件?
马夫王成大街小巷四处转,几乎整个长安城都能跑遍,遇害前的行踪很难辨认。
而赵钰暝不喜走街串巷,一天到晚只在自家宅院那一条街走动,遇害前一个月都只出过一次坊门去西市,而那次相关人均查清,其他的就没发现任何异常。至于何伽夷跟刘师真,他们曾在六月三十日见过一次面,在义宁坊大秦寺,详细谈话内容不知。
据刘师真贴身小厮说,当时刘师真因入国子监的事,在学业上颇具烦恼,想去大秦寺找高僧讨个吉兆,开解开解。
之后,刘师真的贴身侍女琥珀曾供出,刘师真在何伽夷死后那一连七八天,心情特别烦躁,动辄摔杯子打人,锁在自己房里大喊大叫。
裴行俭揉了揉太阳穴,刘师真跟何伽夷的联系,根本就是没有啊,要么就是四人都曾目睹某件案子,被杀人灭口了,可时间至于跨度这么长么……
正在这时,门开了。
小令慌里慌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陶落英双手抱胸,大踏步进来。
还未待人通报,一双纤巧的手敲了敲木案。
“今早,鹿仁应有动静了。”
裴行俭挑了挑眉,鹿仁应?
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陶落英心思却细,他还以为真这么放鹿仁应回家呢,敢情背地里还悄悄盯梢着。
“但是事情有些棘手,我们需要跟你借几个人,”
“怎么回事?”
陶落英:“你知道昙丰吧?”
裴行俭猛地一抬头,见陶落英毫无说笑的神色,手中的朱笔紧了紧。
昙丰,这是个可怕的名字。
他意味着危险跟疯狂。
据传他大业年间是隋宫的一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深得杨广喜爱,然大难临头时,却率先在江都勒死杨广,毫不犹豫地毒死当时杨广一众宠妃,同时自个儿逃了出去。
当时,人人道杨广穷途末路逃无可逃,可一个小小的太监愣是溜了。
后来,此人剃发入佛,自称法号昙丰。
说是僧,却被人称为杀僧,因他下手狠绝,从不留活口,又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武德年间,曾有两佛派因法相争,杀僧昙丰手持利刃,一手屠灭他寺,斩戮所有僧尼,焚烧经像,扬言对方乃是旧魔,需要彻底斩尽来能迎接新佛出世。
也因他的狠绝手段,佛家派别斗争越演越烈,直到后来太宗出手整顿,对佛道两家一视同仁,均有厚待,这才保留了佛家平和盛景。
昙丰在长安被联手镇压了。
没人能真正杀死他,因他诡计多出,逃跑功力一流,反倒是针对他的敌人多被无声无息消失了。
也有传闻他能好好一直活着,是因为拥有传奇‘墓碑’。能遁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传奇’。
四个月前,他曾在太原府现身,被定慧寺和千佛寺联手追击,听说受伤了,销声匿迹。
难不成跑长安城来了?那可就不妙了。
陶落英在追踪鹿仁应的过程中,发现了‘夜明珠’,这种珠子稀少,甚至对身体有害,只有昙丰这种不怕‘夜明珠’腐蚀的人才配这玩意儿。
当年昙丰,一旦夜晚出行,必叫两僧尼手持夜明珠一前一后,气派十足。
真发现‘夜明珠’这种稀有物件出现在鹿仁应手里时,她心里紧张,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也要放下不值钱的面子,决定找裴行俭帮忙了。
毕竟,有可能碰上真正的疯子,还可能打不过的疯子。
……
鹿行空吃了一惊,鹿仁应的师父竟然是一位僧人。
虽然只有个背影,可他身上穿着的袈裟,头上亮得发光,无意显示那就是位僧人。
佛家子弟,躲在地下洞穴里,藏头露尾,看起来不像是好人啊。
“画符呢?”
一道沙哑的声音钻入在场两人的耳朵。
鹿仁应连忙陪着笑脸,将从她房间里搜到的那块玉符给送了上去。
鹿行空低着头,余光看着,头皮发麻,这个僧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好糊弄的。
她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