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空忽然有了一个离奇的猜想,为此她风风火火离开了房间。
四位重症比丘尼被安置在大雄宝殿侧旁内室,烟火熏撩的,不清净,只是,这是住持的意思,按净慈师太的说法,这四人邪气重,要菩萨的威严压压气。
好在内室后门开着,风灌进来,能带来点新鲜空气,昏迷着的四位僧尼也有人在一旁侍疾,问题不大。
鹿行空走进,贴着人胸口,一个个仔细听,听了很久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没错,她们每个人都有两个心跳,一个在快速跳动,声音很大,掩盖了另外一个虚弱而微妙的心跳。
这不是喜脉,心跳不在腹部,而在心脏里。她们的子宫里没有活物,有活物的是心。
这个活物住在心里,掠夺了心的生命,它是跳动着的,活着的,像是一颗正汲取营养的果子。
等待着成熟后,被果农一把摘走。
如果没猜错的话,王婕妤的心口那残留着的红印正恰似果实蒂部,那颗果实被摘走了。
寺里有人先用茶壶作为阴气侵袭源头给僧尼们种下了一颗种子,然后等着它们发芽,以僧尼生命力为营养,成长后结成果实,被人摘走,最后只留下一具被吸干了的尸体。
这个想法一出,鹿行空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结果吓了一大跳。
想法会不会太离奇了?
可是……四名僧尼身上的状况足以证明了一点,有什么东西在掠夺她们的生命力,也许不过几天,她们的下场会和王婕妤一模一样。
鹿行空有些犹疑不定,上次她跟踪到神秘黑衣人消失在柴房里,当时没有进一步跟下去,是因着有种毛骨悚然的直觉叫嚣很危险,便放弃了。
现在事情这么严重,要不要去查探一下?也不单独去,先叫上沈将军?
刚想到沈文宣,沈文宣就来了。
“有白骨茶壶线索了。”
鹿行空脑子立马一个激灵,将其他想法抛在脑后。
白骨是感业寺后山无名塔里供养的白骨。
据守在后门的老尼姑说,寺里新进物件那几天,后门有好几次是开着的,她当时还念叨了几句,说通往后山的后门三十多年没开过了,现在锁也撞坏了,估计都没人愿意配把新锁,也不知道会不会进黄鼠狼。
直到‘白骨茶壶’事件闹的热烘烘的,连守门的老尼姑都听说了,她才想起了一件旧事。
三十多年前,那后山不是建了一座塔吗,收拢了好多火化后的舍利子呢,她赶紧上塔里看,果然发现了被动过的痕迹,就赶紧报官了。
沈文宣经过比对,发现茶壶里嵌合的白骨从年份、残留痕迹来看确实和无名塔里供奉的舍利子很相似。
这么一来,白骨要是本来自寺里,凶手的行踪就可以被圈定在了寺内。
无名塔……鹿行空这几天几乎逛遍了整个感业寺,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塔。
事不宜迟,鹿行空立马跟上沈文宣,要跑后山亲自去看看。
斑驳掉漆的旧门上挂了一把新锁,摆弄了一下,哗啦啦响,挺结实的。
老尼姑耳朵灵敏得很,听见了动静,迎了出来,从怀里摸出了钥匙,带着他们从寺里后门而出。
这是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最后荒废了长满杂草的小道。
小道尽头是一座约三米高的三层四方塔,破旧,无人打理,塔身被风雨侵蚀,斑驳灰败,背阴面还长满了青苔。
塔上没有刻铭文,只在底面写了大业十四年建几个模糊的字。
还真是无名塔。
拉开中央一层砖石,里边供奉着数百颗碎骨头,其中一部分有被挪动的痕迹。
“这舍利子是有数的,少了多少颗,我一看就知道。”老尼姑缓声说道。
鹿行空:“那些舍利子是谁的?”
大业十四年,距今三十二年,按这些骨灰的量来算,至少有上百位尼姑被火化了。
老尼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寺里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忘了,老尼年纪大了,也快了。”
鹿行空淡淡道:“可你还记得有多少颗。”
老尼姑咳嗽了好几下,“记得、当然记得。人老了,没人和老尼唠嗑,老尼闲着没事儿就过来数一遍,打发时间……”
沈文宣手指敲了敲刀鞘,神色有些不耐烦。
老尼姑立马停下闲聊的趋势,说回正题:“咳咳、那无名塔里供的是隋帝一百二十四名宫女妃子。”
“当时,老尼是寺里的厨娘,每天就守着柴火,偶尔跟着管事外出采买瓜果蔬菜。大业十四年有一日,街上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江都宫里隋帝薨了。没几日,大兴宫里就送来一批接一批的后宫妃子,那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真是神仙妃子啊。可怜往后要吃苦头了。”
“没想到,隔了几个月,更苦的来了。他们又说要把这一百二十四名宫妃给那隋帝殉情。”
“这都哪朝哪代了呀,还搞人殉,那挨千刀的活该断子绝孙!”老尼姑哀叹了一声,继续说,“当时,每日夜里,寺里哭冤叫哀,老惨了。宫妃里有个性子烈的,就说要带着所有人集体逃跑,反正天下大乱,一百多人齐心协力,拼死以对,小小的感业寺还能拦住人。”
“可惜消息隔天就泄了,寺里忽然来了一位官爷,带着一百伙兵,把人全抓了,散在出口守着。想逃,能逃到哪里去的?当时天下这么乱,英雄豪杰一个接一个换,隋帝都死了,也不知道那些士兵守着谁的命令,为难这些女子。”
“都疯啦。”
鹿行空听了脚下一痛忽然摔了一下,右手正好摔到塔正面,在碑下角按下一个明显的手印,她看着无名塔里的白骨,莫名觉得手有些凉意:“后来呢,她们被杀了?”
老尼姑摇摇头,“不,宫妃们绝望至极,说宁愿投入畜生道,也不愿下辈子继续伺候隋帝。”
“后来啊,有一位懂点邪门法子的宫女决心布死阵,所有人自殉。阵法一成,她们的魂魄不随他人儿去,而留在了感业寺。”
鹿行空脸色一变,连忙问,是什么阵法?在哪里布的阵?
老尼姑回忆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记不得啦。
只有模模糊糊一点印象,大家围成一个圈,一个一个往圈里面跳,血流成河啦。
沈文宣忽然心头一动:“我记得净慈师太也差不多这年纪,说不定她能知道些什么。”
鹿行空点了点头很认同,打算去拜访净慈师太。
见到净慈师太的时候,她正给那四位重症尼姑吟诵经文。
低沉绵密的声音来回回荡,听起来让人昏昏欲睡。
鹿行空等到快要睡着时,主持终于念完了经。
“三十二年前啊……当时贫尼正年轻,跟着师父念经,一心埋头于佛学中。经书浩瀚,不见尽头,虽说身处寺里,可对外头俗世实在是一概不知。”
反复问及隋炀帝宫妃集体暴乱一事,也只推说事情太久远,只有隐约印象,具体是什么状况就不知道了。
鹿行空诧异地瞧了住持好几眼,心下有些奇怪,寻常人被问及这么久远的问题,总要转下眼球回忆一下吧,老住持却能直截了当一问三不知,回避得太刻意了。
只是……当寺里住持明摆着就是拒绝沟通的态度,她也不好强行指控对方在说谎。
“既然如此,那净慈师太若是有任何关于三十二年前的回忆,还请告知我们。”
……
夜深,月隐。
寺里某间僧房,房内烛火渐弱,许久‘噗’地一下熄灭了。黑衣人掐灭烛火,拉上兜帽,推门走了出去,熟门熟路穿过庭院,台阶,后门,直到进了最偏僻的柴房。
柴火被挪到了一旁,地板被拉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他小心翼翼扶着扶梯探下身去,长长的甬道后是一间石门紧闭的密室。站在门口敲门欲入时,他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神情肃穆,像是要拜见神佛。
没想到,刚站了不到一息,石门轰然一声开了。
黑衣兜帽脸色一变,连忙快步酿跄着爬了进去。
“见过圣僧!”
哎,瞧我这脑子,可是圣僧等急了。
一跨过石门,黑衣人双肩陡然一沉,阴冷和燥热之气同时迎面而来,如雨水升腾,又从云中坠落。
“尔愣着干吗,还不奉上孽果!”
前方一声断喝,黑衣兜帽赶忙醒过来,掏出怀里的果子,垂首双手奉上。那果子红彤彤的,血桃状,果皮上疙瘩密布,果子有节奏的鼓动,像是跳动的心脏。
僧人摄过果子,往身下棺材一抛,果子立即被棺材迫不及待吞下,棺材前的墓碑立即闪过一道微光。
僧人舔了舔下唇,面容在阴影下狰狞邪恶,“鲜嫩多汁,不错。可惜……催熟的就是催熟的,缺了那么点味道。”
黑衣兜帽立马跪下,诺诺磕头谢罪,“是贫尼的不是,这一批果子还没自然成熟就被人盯上了,种子废了大半。目前只有四颗果子待熟,还请圣僧赐下圣水。贫尼一定能培育更好的果子供奉圣僧!”
“行了。”僧人一招手,黑衣兜帽不受控制的站起来,“也不怪你,谁能料到皇帝是个好女色的,来一趟寺就惦记起尼姑来了。一次性种了这么多颗种子,引起人注意不足为奇。”
黑衣兜帽手足不受控,如牵线木偶般站了起来。来自骨头的疼痛没有让他皱眉,反而眼睛噌地一下发亮,对对方更崇拜了,心里嘴上满满都是感恩。
“圣僧慈悲。”
僧人对这等谦卑姿态有些不耐烦,随手递了一只瓷瓶:“行了,收割完这批孽果赶紧种一批新的,这次要是再浪费,你就别来见我了。”
黑衣兜帽瞬时陷入惶恐中。
“圣僧……圣僧,上次收容种子用的是塔中白骨,还能有其他……其他方法收容……吗?”
嗯?僧人眼睛顿时眯了眯,一字一顿道:“你这么说,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无名塔的白骨……被守门的老尼姑报给了寺里那个小尼姑跟官爷!”
“砰!”黑衣兜帽四肢扭曲着地,被强制性弹了数下。
僧人惩罚似的控制着人,冷冷道:“早让你杀了那个老尼姑!结果又碍事了!?”
“阵心!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阵心!三十二年前那百位宫妃运气绝佳,竟然布成了逆转阵。简直是天降真果,比那孽果要美味千倍万倍,不可容外人破坏掉!”
“是,圣僧,贫尼找,继续找!不找到决不罢休。”
僧人抚摸着手里墓碑,心生澎湃,谁能想到小小感业寺里竟然藏着这么一条大鱼呢。
他随便撇了一眼正要退出密室的僧尼,敲了敲棺材,随口说道。
“顺便,将那个叫行空的尼姑引过来,我要亲自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