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借酒浇愁
陶落英喝了半坛酒,醉颜熏熏,在小尼姑好奇心下,心门裂开一大口子,借了酒劲,吐露出跟朱绘莲的恩恩怨怨。
简单来说,陶朱两家的渊源还要落在上一辈上。
陶落英的母亲和朱绘莲的母亲都曾是平阳昭公主手下娘子军的一员,陶母沈中雁、朱母梁黛同一年因为旱灾流浪,被平阳公主收留进了李家庄园,成了李家侍女,甚至有幸启蒙识字,接受训练。两人均因聪慧英勇,敏而好学从众多侍女中脱颖而出。
后来李渊起兵,平阳公主率领义兵守住后方应对朝廷持续不断的攻击时,沈中雁、梁黛同时领娘子军副将,两人暗自咬着劲,不甘落后,在攻战周至、始平等地时立下了赫赫军功。
她们是互相竞争的对手,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们并称为‘高塔双娇’。
高塔是公主,双娇是公主手下最出色的战士。
可惜长平之战后,平阳公主遭到了埋伏,对手瞄准了她的传奇巽塔,惨烈战斗后,巽塔被生生夺走,危机下,公主直接将塔被拆分成两半,一半实塔,一半虚塔。虚塔烙印在人灵魂上,谁也强行夺走不了它。
那场偷袭里,平阳公主保住了虚塔。
这完完全全是个阴谋,幕后黑手到现在都没能暴露出来。
平定关中长平后,明明形势正好,拥立代王,高祖自立为大丞相,整个关中都是李家的天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纠集了那么一大批人伏击公主?
当时平阳公主遇袭的时候,沈中雁、梁黛都不在场,大家都觉得是其中一个背叛了她。
这场袭击后,公主实力大降,高塔威严坠落,民心失落,之后公主的幕府解散,娘子军也散了。
不久后,梁黛离开了公主,嫁给了朱子敬,也就是朱绘莲的父亲。
而沈中雁一直陪着公主,那场袭击给公主留下了创伤,她放不下,直到武德三年末,才和相识已久的同僚陶远成亲。
陶落英顿了顿,目光悠远,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我是武德四年秋出生的,属蛇,满月酒的那天,平阳公主还特意来看我来了,抱了我很久,我的名字,‘落英’,还是她取的,喻‘初开之花’。”
“当天过后半个月,母亲立即带我离开了长安,两年后,平阳公主就去世了。那天,母亲也病倒了,她想回长安祭奠,是父亲拼命拦住了她。”
“我后来才知道,我满月那天,平阳公主自愿将‘虚塔’传给了母亲。觊觎巽塔力量的人依然躲在暗处,她只能带着公主的塔远走一方。”
“我的童年是在日复一日识字、练功里度过的,当时还怨恨别家小孩快乐玩耍的时候,我还在踩梅花桩,蹲马步。直到十岁那年,母亲将虚塔传给了我后,我才知道母亲的期望有多重。”
“可惜他们还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双双被人杀死了,当时才一岁大小弟被藏在了柜子里,不哭不闹,躲过了一劫。”
鹿行空默默的喝了一口清酒,什么鸡汤也灌不出,那些沉重的过去又一遍从封尘的记忆里取了出来,她根本没有合适的语言去碰撞它们。
陶落英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我想,我明白当时公主为我取名的心境,‘落英’既可以是花开,也可以是花落,就像既是诞生,也是死亡。当时她应该有了死亡的预感,并有了决策,花落后也会花开,诞生的我会将塔传承下去。”
“塔。本该是给所有人指路的高塔,仰望的存在啊。”她又灌了一碗酒,眼睛通红,“而我呢,当时几乎什么也不懂,只一味的哭,以后该怎么办?仇人在何方?什么都决定不了,什么都办不了。好在当时听闻了噩耗的黛姨找上门来,带走了我和小弟。当自家孩子一般养着。”
“如此在朱家过了五年,我攒够了钱,就在朱家隔壁买了个宅子,自立门户。”
“朱家,尤其是黛姨于我有大恩,我自小和莲花一块儿长大,虽然莲花一直认为黛姨偏爱与我,不是冷眼相对,就是鸡飞狗跳,但我真的很感激朱家。”
鹿行空:“我听令弟说朱家也遭遇了大难?”
“是,我搬出宅子四年后,黛姨和朱伯父运货回京时遭遇了暴雨,落江不幸双双去世了。”
“莲花儿一直觉得是我的错,说我给朱家带来了不幸,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僵硬,后来近乎成仇了。”
陶落英低头伏在石案上,闷闷的声音传来,像是呢喃。
“我是真的很想找她好好聊聊,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各种出岔子。”
对方看上去太疲惫了,鹿行空纵有千种疑问,万种揣测也没法说出口。她只能进屋找一块厚绒毯给人披上,又将空荡荡的酒坛挪走,换上一壶清茶。
不用仔细探寻也知道,陶家悲剧的背后牵涉了相当复杂的利益阴谋。
首当其冲的是平阳昭公主。
结合最近翻阅的敕册、表状,当年大唐新立,平阳公主曾上表朝廷,为自己的幕府军队以功绩同等封赏,结果表章留待不发。一直到平阳公主遇袭三个月后,朝中封赏下来,军中诸将得到的不过些庄子、铺面、金银珠宝,食邑、官职一概没有。
当时,平阳公主和柴绍应该是各领各自的幕府,结果幕府下诸将的命运截然不同,诸将们怎么可能甘心?
难怪,长平战一结束,公主的幕府很快解散,娘子军下放归农。
幕后黑手大概率不是外敌,是有人不想平阳公主参与进来分蛋糕,干脆朝堂、江湖内外夹击,对内压下将士封赏,挑拨离间,对外埋伏公主,夺走她的依仗巽塔。
为何要将公主排除在外?
甚至公主死后,依然没有放过陶落英父母,还在追寻虚塔的踪迹。
虚塔?变成了一般的虚塔……慢着,另一半实塔在什么地方?
鹿行空想,我一定在哪里听说过,她抓了抓毛刺刺的脑袋,忽然叮——一声亮了。对了,地宫里那只画皮鬼曾说,实塔在长孙无忌手里。
难不成……是李世民下的黑手?毕竟长孙无忌可是妥妥李世民派!这位又是造出百鬼冤魂,又亲手杀了兄弟,同时压下自家姊妹的功劳也不稀奇。
正当她嘴里念叨绝对是李世民搞的鬼时,陶落英按着脑袋醒了过来。
“什么李世民?你悠着点,别直呼太宗名讳啊。”
鹿行空给她倒了杯茶,说:“我这不是在理清当年公主的巽塔被夺走一案的利益关系么。”
“长孙太尉曾告诉我,实塔是追捕一伙盗匪时,得到线索,最后在洛阳一洞窟里拿到手的。”
“盗匪???”鹿行空声音陡然拔高,差点破音,这是什么级别的敷衍说辞?
“别告诉我你信了?”
陶落英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当时的事,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都有可能先故意排挤公主出局,甚至连……柴家也是。我进入夜骁卫后,柴家二子可没少因我是女官,有意排挤欺辱,他们和高风亮节的公主比起来,差远了。”
鹿行空也吐槽了一句,“确实,没阿娘教的小兔崽子们,野心勃勃就算了,还蠢到发指。”
陶落英惊讶:“看来你很不待见他们啊?”
“是啊,后来柴家不是蠢到造——”反字还没说出口,鹿行空觉得不对,立即咽了回去,顺嘴说,“糟蹋了一大堆无辜女子的人生么?”
鹿行空将自己的黑历史,鹿父卖女行径一并讲了,这才说,“所以,我和柴家还有这么一层孽缘在里头。”
陶落英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之前因公主的缘故,一直对柴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有意忽略了。”
“名门贵族不都会有这种破事吗,不稀奇。”鹿行空不以为意道。
她见人又低落了,便喝了一口茶,转了话题:“对了,这次百鬼夜行调查他们调查出朱绘莲行踪了么?”
“没有。”陶落英眨了眨眼睛,“莲花一向喜欢计划前就将后路设计明明白白,就算失败了也休想抓到她小辫子的。”
“她很崇拜平阳公主?”
“当年的娘子军,谁不崇拜平阳公主?我继承了塔,黛姨才偏爱了我几分,要是没这塔,她估计都不会理会我们姊弟俩。”陶落英很清醒的说,“我印象中,阿娘不怎么喜欢黛姨的性子,说她过于看重财物享受,势力固执,心眼很多,以至于公主遇袭后,怀疑她投敌叛主的非议极多,她一气之下匆匆离开。”
“不过黛姨有她敏锐的一面,她不像阿娘一心只研读兵法,耍枪练棍,她对朝堂动向很敏锐。”陶落英抓起茶碗,润了润喉,“有次黛姨透漏,公主有庙堂之心。”
鹿行空闻言挑了挑眉。
“怎么了,你觉得荒唐?”
“不,听起来稀奇,细想,其实可行性很高。”鹿行空说道:“公主有传奇高塔,每次开塔,就是一次实力展示,整个城的百姓都能见着,很容易积累声望,民心益生。手里又有军队,军权在手,还有自己的幕府,完全有这个实力挣得一席之地。”
“没错,这势力大到所有人都不能当看不见,也许就是引来围剿的诱因。”
“也是我进夜骁卫,一路拼命往上爬的原因。”陶落英眸子微垂,声音格外苦涩。
“我继承了塔,继承了塔的意志,便当不负公主所托,一心保护长安不受邪魔奸逆侵扰!”
听罢,鹿行空叹了一口气,“既然都这么艰难了,为什么不继续坚持下去,如今你主动辞职,岂不是将以前的努力白费了。”
“是啊,只要再来一次就好了,再创些功绩就好了。可惜……”陶落英闭了闭眼睛艰难说道:“我开不了塔了。”
“什么?”鹿行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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