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十里香巷无名酒馆的老板娘?”
“不认识。”
“你为何会再次前往无名酒馆?”
“酒馆是小尼最后一次见鱼妖风儵的地方,小尼必须要找回它,以防它为祸街坊。”
“为何去灞陵原?”
“是萧郎君和秦郎君的提议。”
“你们什么时候在灞陵原见着陶娘子?”
陶娘子?鹿行空一愣,噢,刘侍郎问的应该是陶落英,这称呼落在陶落英身上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鹿行空立即回过神,“不,我正在想时辰,当时在祓禊大会上没找到线索,正打算要走的,正是陶将军闻到了画皮鬼的味道,以为画皮鬼将长孙娘子劫持到了灞陵原,我们这才留下来帮忙搜寻长孙娘子。”
“是谁找到了地宫?”
“是小尼。小尼前些日子刚从地下洞窟逃生,印象过于深刻,立即想到了地下。”
“进了地宫之后呢?”
鹿行空心中一凛,来了,今天搞了这一出,重点就是这个了,她放轻了呼吸,开始描述进地宫的事,将重点落在画皮鬼上。假扮长孙如兰,萧秦受伤,最后吊死鬼,雷鬼全上,全力战斗画皮鬼而不得,陶落英落入绝境终于开塔。
等她讲完后,嘴巴都干了。
“你记得很清楚。”
“小尼以为在地宫必死无疑,人对临死前的事记得很清楚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不知那吊死鬼,雷鬼依然被留在人间,陶娘子可知晓。”
这时,裴县令插了一句,“这两鬼,某亦知晓。”
鹿行空应了一句“是”,继续说道:“是师父的意思,他卜算到百鬼与小尼大有渊源,两鬼在旁有利于小尼继续找到更多的鬼画符。事实上,师父的决定没错,昨晚,恰恰是吊死鬼、雷鬼的鬼画符作为锚点,这才能及时封印鬼王旗。”
刘侍郎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说说你身上的佛色光子吧?地宫里竟大放光彩,如此重要的传奇,为何本官近几个月以来从未听说过?”
鹿行空羞赧地笑了笑:“实在是羞愧,小尼才疏学浅,到现在还对怎么使用它一知半解,平日里它时灵时不灵,没什么用处。”
“能得传奇青睐,是个有福分的。”刘侍郎点了点头,“还望多些勤勉,探明它来处,若是能用佛色光子护佑大唐,谁不尊称比丘尼一声护国大师?你鹿家也能人人称颂,光宗耀祖了。”
鹿行空脸色一红,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已经接到了大荣耀一般。
实际上心里:真拥有了传奇的力量,谁还在乎这虚巴巴的玩意儿?
“地宫的壁画你可知晓了?”正当她低头红脸不语之时,刘侍郎忽然话题又一转,“关于二十年前数十枚鬼画符之事?”
鹿行空接口说:“画皮鬼有讲这事前因后果,当时小尼佛色光子正好在灵的时刻,那画皮鬼一向狡诈,想来不过是行挑拨之计。”
“是嘛。”刘侍郎似笑非笑,又很快收敛了神色,“比丘尼心有大智,不错。”
地宫之后,便是毁掉融雪菊,封印百鬼了,这些鹿行空以似梦非梦,不清楚是不是事情真相,半真半假讲了。
其实,讲着讲着,鹿行空也轻松了,不似一开始的紧张。
总的来说,她只有功,没有过。更何况,现在她是传奇佛色光子的拥有者,对方要么诱骗、利用,要么以一位未来可能拥有力量的对象进行拉拢。
至于,可能会被收拾掉的呦呦和越乞儿,人家现在在石镜里,想抓鬼也没法子。
她唯一担心的只有陶落英。
可惜,她没法问陶落英的情况,现在所有相关的官员都在这里,而作为夜骁卫将军的陶落英不在这里。
不安之象。
一切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完后,刑部侍郎朝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无忌拱了拱手:“太尉,下官已问完所有线索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好,其他的事你们自行决定就好,老夫只管那可怜孙女的线索。”
鹿行空心里一动,难不成长孙府还没有找到长孙如兰?都已经过去一天了,如果还没找到,估计就是尸体一具了。
她莫名涌起了一阵悲切,右手隐隐约约开始疼痛。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没有长孙娘子的踪迹么?”
长孙无忌朝她定定望了一眼,“比丘尼认识兰娘?”
“大概十日前,见过长孙娘子一面,见长孙娘子面有愁容,便以佛言开解了几句。”鹿行空面上带了了一些愁意,合掌祈愿:“但愿她能安好。”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声音沉沉,“承蒙吉言。”之后,背往后靠,面容隐入暗处,不再出声了。
刘侍郎手掌轻幅度摆了摆。
沈文宣拱手:“事情既然已了,下官告退。”
他当下一转,朝鹿行空伸出右手,“请吧,属下已经叫了马车,这就送比丘尼回寺。”
……
竹林寺。
一连两天,鹿行空安定待在寺里,不闻不问外界熙熙攘攘,只一味博览群书。寺庙虽小,书籍不少,简牍卷轴繁多,不单是佛经,翻阅中翻出了不少记录郡县变迁、风俗、传说、历史的著作。
鹿行空主要翻阅的就是这些书。
没想到,五日后竹林寺竟然接到了皇城的旨意,说是为表竹林寺多罗师父阻止百鬼夜行的功劳,特赐金千两,用来修缮寺院弘扬佛法,并另赐五百金给予鹿行空,外加竹子庙修缮补助金两百。
鹿行空接过赏银,心里开心,便顺嘴问了一句陶落英怎么样,结果得到一句‘夜骁卫护城失职,有玩忽职守之嫌,陶将军被关进了大理寺牢狱,正待彻查。’的消息。
“什么?怎么可能??”鹿行空惴惴不安,立马跑去找多罗。
“陶将军是怎么一回事?”
多罗按下她的脚步,“不会有问题的。朝堂上,萧家、秦家都有保她,更何况,她手握虚塔,是当年昭平长公主的继承人,不会有问题。”
“最严重不过降职而已。”
……
多罗师父预料的没错,陶落英被彻查从牢狱释放,但是降职了,依然在夜骁卫,但是,从四品武卫将军降成了普通的七品校尉。
这落差,太大了。
鹿行空开始担心陶落英的心理状态,她迫切的想找她。(不是为了给佛色光子充电,只是有种要见到她人的焦虑。)可惜,她跑去夜骁卫卫所根本没见着人,经段义那小子告知,人已经请假了,他们也很久没见着人了。而后,她又摸陶家三四回,没有一回见着人,最后撞见相熟的邻居,才告知陶家姐弟访医求药去了。
不是吧?百鬼夜行那天夜里,陶容儿躲酒桶里昏睡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鹿行空立即找上了萧守道。
萧家后花园,茶香袅袅,相对而坐的两人并没有这个闲情喝茶。
“近几日,朝堂忙成了一锅粥,自从陶落英出狱后,就再也没见她人了。”
萧守道面带愧色,“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朝堂上本来就有很多人看陶将军不顺眼。这次失职,落井下石的折子不少。我这边已经尽力了。”
那天要不是急着去找人,也不至于被困在地宫,鹿行空心想,这算什么?啊,说到这个,长孙如兰的消息呢?
萧守道:“其实,当天晚上兰娘子就已经平安回府了。”
鹿行空心下稍安,待要问更详细时,萧守道反而闭口不言。
好吧,长孙家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那陶容儿呢?”
“这个你放心,孙神医去看过诊,说没事。寻医估计只是个借口。”
萧守道郑重道:“请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如果有陶家姊弟消息,一定会告知你一声。”
鹿行空应了,回了寺。
没有自己的人手,没有可靠的消息渠道,她只得呆在寺里,监督着不知从哪来的施工队在竹子庙敲敲打打。
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收到萧守道那边的好消息,甚至竹子庙修缮都按照她的图纸设计完成了大半了。
连陶家影子都没有。
鹿行空都快放弃的时候,没想到,一个月后,陶落英扛了两桶酒找她来了。
“我辞职了。”她说,一只盛满酒水的碗‘砰’落在石案上,溅起水花。
“为什么?”
“我累了。”陶落英换下了那套干练的官服,取而代之的是松散累赘的女子常服,她一向英气勃发的面孔涌现出深深的疲惫,仿佛失去脊柱。
鹿行空忽然从心底唤起一阵强烈的怜惜,她嗓子酸涩得厉害,一把夺走她手中酒桶,找了一只杯子,满上,一口干了,才说:“那你以后做什么生计?”
说罢,又连连摇头,“算了,这种事以后再说,你想喝酒吗?我陪你。”
“喝!”陶落英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两三碗下肚后,她眼眸惺忪,染上了两分醉意。
“明明我们认识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没想到,最后兜转来兜转去,能找到喝酒的人只有你了,还麻烦起你来了!”
鹿行空呸了一声,不满地说:“咱好歹也并肩战斗过,还是两回!这还不算生死朋友吗?喝酒算什么麻烦!”
“当然算,这可是寺庙,你是尼姑。”
“不管!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话好!够义气!”
陶落英锤着石案大声笑,笑着笑着声音又低下了来,“最近我可是什么都提不起劲哪……”
“我知道,”鹿行空眨了眨眼睛,“朝廷上有几个女将军,有几个女官?一个都没有,只有你。不是高门士族出身,也没贵人前辈提携,从底层一步步到四品将军,这会多难?要在全是男人的战场混出头呢,至少得比同侪付出十倍百倍的心血才行吧。”
“没错,这些年我一刻都没放松过,每时每刻都在抢着完成案子刷功劳,甚至还从裴行俭手里抢了不少案子。没想到好不容易熬到将军,一下子又打回来原点。”
“就算……就算地宫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发生了,我还是接受不了。可能我本性是真的低劣吧。”
“少说丧气话。”鹿行空敲了敲酒杯,“我还知道我迟早有一日会死呢,但是现在就让我死,我接受得了吗?”
“人嘛,不都这样,你对人是有什么误解?”
陶落英苦笑一声:“朱绘莲一直说我是朝廷的狗,被豢养了,所谓的升职也不过是成了一只得到了更多奖励的狗。噢,这次被调查,其实也跟她以前关系密切有关。”
鹿行空讲得很大声:“这是嫉妒!一定是嫉妒!对了,你是不是说过她有根很宝贝的簪子是长公主送的?那绝对是嫉妒了。她嫉妒你继承了长公主的巽塔,而她没有!”
鹿行空说得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陶落英‘咦’了一声,陷入沉思。
“啊,确实还有这个可能呢。”